高妈妈一边说着，一边示范，麻利给念念包了一个。
念念用两只小手牢牢捧着，一口咬下去，酥脆的鸭皮在齿间碎裂，油脂的醇厚混着麦芽糖的微甜在舌尖绽开。
肉香西溢。
鸭肉的鲜嫩、葱丝的辛香、黄瓜的清甜与酱料的咸鲜交织，口味丰富、层层递进。
念念吃得鼓起腮帮子，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霍昭华替她擦着嘴，好笑道：“吃完再说话。”
“嗯嗯。”
念念含含糊糊地点着头，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烤鸭上面。
跟她在申城吃过的美食太不一样了。
“小小姐不急，慢慢吃。”
见念念吃得如此开心，高妈妈欢喜得眉开眼笑：“吃完了，我再给你包。”
哪个老人家会拒绝吃饭香喷喷的小朋友呢？
给念念包一个，再给阿生包一个。
高妈妈没有厚此薄彼。
在她这里，都是需要照顾的孩子。
阿生的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
他之前所担心的，并没有发生。
被霍云霆给收留之后，他所学习到的，并不只有拳脚功夫。
他的吃相十分沉稳，不再是在街头流浪时的狼吞虎咽。
如果没有人点破，根本看不出他曾经的经历。
一顿饭和和美美的吃完，天色己经完全黑了。
主宅那边唱戏的咿咿呀呀声隔空远远传来，这里一桌人围坐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寂寞。
然而，在除夕夜里，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在距离家这么近的地方，不能跟父母兄长团聚，总是一种遗憾。
旅途劳顿，念念渐渐有些困了，张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睡觉吧？”
霍昭华轻轻抚摸着念念的头，高妈妈将她抱上床。
祠堂外，前呼后拥的来了一群人。
走在最前面的下人，提着灯笼，照出一方幽静庭院。
伴随而来的，还有拌嘴的声音。
“都说了让你别管我。”
霍夫人气势汹汹道：“我是来看我孙女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啦？”
霍戎轩走得比霍夫人还快。
不过，走几步他又停下，等着霍夫人一起。
“天都黑了，你看着点脚下，别不小心绊到了，又怪到我头上。”
霍戎轩的语气硬邦邦的，右手却托着霍夫人的手肘，动作十分温柔。
“怪你？”
霍夫人冷着脸：“我是该怪你。”
“要不是你这个老古板食古不化，我至于要在大晚上的跑来祠堂？”
她脚步不停，越走越快。
“好好的一家人，非得让我孙女在祠堂里孤苦伶仃的。”
霍戎轩不敢反驳，嘟囔着：“哪里就孤苦伶仃了，明明还有华姐儿在。”
“华姐儿？！”
霍夫人一听，就更生气了：“你现在知道她是你女儿了？她在外面受了苦，千里迢迢的回来，连大门都不能进。”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她该多难受？”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抹起眼泪来。
“你这个狠心的当爹的！硬要把女儿赶出家门，才让她遭这么大罪！她要是有娘家撑腰，至于吗？”
霍戎轩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年前，霍夫人病过一场，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老太医说必须要静养，不能动怒、不能生气，否则要是再发病，就更凶险。
他戎马半生，说一不二。
年轻时，他常年在外征战，家里家外的事都落在妻子身上。
她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嫁了自己，上要侍奉公婆、下要操持家务养育儿女，硬生生撑起一个家。
从来没让他操心过。
他打仗缺粮草缺物资了，还是她西处奔走筹集。
可以这么说，他打的那些胜仗背后，都有霍夫人的一份功劳。
而她因为操劳过度，落下一身病根。
对这位结发妻子，霍戎轩又是愧疚亏欠，又是敬重疼爱。
当年，在霍昭华要嫁给楚世昌一事上，两人的意见就有过分歧。
最后是他年轻气盛最好颜面，受不了女儿忤逆他，执意将她逐出家门。
到现在，面对老妻的埋怨，他只好都受了。
在内心深处，霍戎轩认为他没错。
他一眼就看出来楚世昌是个人渣，偏偏女儿不听。
要不是他断了往来，恐怕女儿到现在，都看不清对方的真面目。
确实是受了罪，但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能学会痛定思痛呢？
与其软刀子割肉，不如一次来个痛快。
当然，他这些想法在霍夫人面前，半个字都不敢提。
他小声说着：“夫人，你也要考虑考虑我这个当家人的脸面，我还得领兵。”
当年，是他将霍昭华逐出家门，她说回来就回来了，让他一张老脸往哪里搁？
让她来祠堂，也是做给所有人看的。
要不然，高妈妈在祠堂的好一番布置，他怎么会当做不知道。
“脸面脸面，你除了知道脸面，还知道什么？”
霍夫人脚步一顿，两眼定定的看着他：“昭华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不用你生，当然不知道痛。”
说到最后，胸中涌起一阵委屈，尾音微颤。
许是生过一场病的缘故，她坚强了几十年，近来便不想再做那个懂事的霍家夫人。
开始放任自己的情绪。
霍戎轩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
这让他想起了两人年轻时候的恩爱甜蜜，忙揽住她的肩头，小意轻哄。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院子里的人太多，不如祠堂清净，方便你们母女叙旧。”
督军府里摆除夕宴，不只是他们一家人。
还有跟随他多年的将士、幕僚，以及他们的家属。
热热闹闹的，摆了几十桌。
还请来戏班子唱戏。
霍夫人瞪了他一眼：“我们母女？”
“不不不，是我说错话了，我们一家人叙旧。”
“这还差不多。”
霍夫人收回视线：“我跟你讲啊，见到了华姐儿不许对她摆脸色，不许说重话，知道了吗？”
“是是是，夫人，我知道了。”
霍戎轩连忙举手保证，霍夫人这才罢休。
跟着他们的下人都憋着笑，早就习惯了他们这种相处模式。
转过一个弯，两人眼前出现了祠堂的灯火。
很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