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令成刃:摊贩的折秤劫
深秋的晨风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书源缩着脖子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青石路上摆满了竹筐木案,菜贩的吆喝、主妇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却盖不住街角传来的哭嚎。
“官爷饶命!这秤绝对准啊!”卖青菜的张大娘死死抱住杆秤,白发被衙役扯得凌乱。为首的陈捕头一脚踢翻菜筐,菜叶混着泥水在地上翻滚:“新县令颁布《衡器专营令》,你这私制的秤砣,分明是抗旨!”
书源攥紧袖中的账簿,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三十多个摊贩被没收秤具的记录。半月前,新任县令王铭远一纸政令,宣布所有商户必须使用官府监制的铁秤,每具售价五两银子——这价格足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口粮。
“陈捕头,张大娘这杆秤我前日刚校准过。”书源挤过人群,“按律,民间旧秤只要误差不超...”
“书呆子少啰嗦!”陈捕头的水火棍擦着书源耳畔掠过,“王大人说了,敢用私秤者,货物充公,人杖二十!”他指向不远处的告示牌,朱红大字刺得人眼疼:“‘衡器不统一,商道必混乱’,这话你听不懂?”
夜幕降临时,书源蹲在油灯下反复研读《衡器专营令》。泛黄的宣纸上,政令末尾盖着鲜红的县衙大印,可字里行间全是漏洞。他突然想起白天在铁匠铺看到的情景——那些所谓的官府铁秤,秤杆刻线歪歪扭扭,秤砣重量也参差不齐。
“阿青,你明日去邻县,找些做买卖的老客。”书源将半袋糙米塞进好友怀中,“就说这里有桩蹊跷事,需要他们帮忙。”
三日后,集市入口突然热闹起来。十几个外乡商人推着满载货物的独轮车,车辕上都挂着崭新的铁秤,秤杆上“官府监制”的烙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这些铁秤真的好用?”围观的摊贩们窃窃私语。为首的商人拍着胸脯:“好用得很!我们那旮旯用了这铁秤,再也没人敢缺斤少两。”说着,他从车上取下一筐橘子,“来来,免费试秤!”
人群骚动起来。张大娘颤巍巍地递上自家的青菜,商人将菜挂上铁秤,秤砣刚移到“三斤”刻度,秤杆竟猛地。“哟,大娘你这菜可不够秤啊!”商人咂着嘴摇头,“怕是用的私秤吧?”
就在这时,书源捧着杆旧木秤挤了进来。他将同样的青菜挂上木秤,刻度稳稳停在“三斤二两”。“各位请看,”书源举起两个秤砣,“官府铁秤的秤砣比寻常的重了三钱。”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陈捕头带着衙役匆匆赶来,却见书源从袖中掏出本账簿:“这是近百次称重对比记录,官府铁秤平均每斤少给顾客三钱。陈捕头,这算不算‘扰乱商道’?”
“一派胡言!”陈捕头恼羞成怒,“定是你暗中做了手脚!”他挥手示意衙役抓人,却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王县令的官轿停在集市口,师爷捧着文书快步上前:“大人,邻县知府送来公文,说有人状告我县...”
王县令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瞥见书源手中的账簿,突然暴喝:“大胆刁民,竟敢伪造文书!给我...”
“且慢!”书源展开一卷泛黄的典籍,“《天工开物》有载:‘衡器之准,关乎民心’。大人推行铁秤,本是美意,可这些粗制滥造的官秤...”他指向那些外乡商人,“实则是王大人小舅子的作坊所产吧?”
人群中响起倒抽冷气声。王县令踉跄后退半步,看着书源从怀中掏出的密信——那是从铁匠铺伙计处得来的,上面详细记录着官秤的制造成本与销售分成。
半月后,《衡器专营令》被废除,王县令因贪赃枉法被革职。当书源再次走过集市时,张大娘硬塞给他一把青菜:“书源啊,你这杆‘理’秤,可比啥铁秤都准当!”
夕阳将摊位的影子拉得老长,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书源抚摸着怀中那杆破旧的木秤。秤杆上的刻痕早己被岁月磨平,但他知道,真正衡量人心的,从来不是冰冷的铁秤,而是世道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