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字成狱，困死苍生
咸通九年的秋，青阳县的稻田在烈日下枯焦卷曲，裂缝如蛛网般爬满干裂的土地。书源蹲在田埂上，用树枝在泥土里划着新学的字，忽听得远处传来铜锣急响，惊飞了稻丛里仅存的几只麻雀。
“都听着！县太爷有令，每户须缴新赋银五钱！”衙役们举着沾满朱砂的告示，将纸张重重拍在老槐树上，树皮簌簌落下，惊得树下乘凉的老汉打翻了茶碗。书源攥紧了手中树枝，他记得去年大旱时，父亲跪在县衙门口求缓税，被衙役用棍棒打得鲜血淋漓的模样。
暮色西合时，书源背着竹篓往家走，路过村口土地庙，看见几个乡邻正围着告示窃窃私语。“这分明是要逼死我们！”张铁匠气得满脸通红，“去年的赋税还没缴清，今年又......”话音未落，庙角突然窜出几个黑影，竟是县太爷的师爷带着捕快。
“好啊，聚众议论朝廷政令，意图谋反！”师爷尖嘴猴腮的脸上挂着狞笑，手中折扇敲打着告示，“张铁匠，你这话要是传到州府......”张铁匠扑通跪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带走！”师爷一甩袖子，捕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去。
书源躲在树后，看着张铁匠被拖走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读书识字，才能给咱百姓争条活路。”于是，他偷偷将私塾先生丢弃的残页捡回家，在油灯下一笔一划地临摹。
三日后，书源在集市上看到了更骇人的景象。县衙门口竖起木牌，上面贴着张铁匠的供状，墨迹未干的文字触目惊心：“勾结匪类，意图颠覆朝廷。”书源浑身发冷，他分明记得张铁匠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如何能写出这般工整的供词？
夜里，书源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屏住呼吸，看见一个黑影翻墙而入，正是平日里在县衙当差的王二。“书源兄弟，”王二压低声音，“张铁匠屈打成招，县太爷和师爷收了富商的银子，故意......”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亮起火把，“抓刺客！”的喊声震天动地。
书源看着王二被拖走，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纸笔，借着月光，将张铁匠和王二的遭遇写了下来。他不知道这些文字能起什么作用，但总觉得，总得有人把真相记下来。
然而，这一举动却为他招来大祸。三日后的清晨，书源被一阵踹门声惊醒。捕快们举着锁链冲进来，领头的捕头冷笑道：“好个胆大包天的贱民，竟敢私写反诗！”书源还未辩解，己被按在地上，砚台被打翻，墨汁在地上蜿蜒成狰狞的形状。
县衙大牢里，书源蜷缩在潮湿的稻草上，看着狱卒送来的“罪状”。那纸上赫然写着他从未说过的话：“诅咒朝廷，意图谋反。”字迹扭曲歪斜，分明是被逼着画押的。书源想要辩驳，却被狱卒用沾水的皮鞭狠狠抽在背上。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师爷慢悠悠走进牢房，手中把玩着书源的纸笔，“就因为你会写字。如今上头有令，但凡识字的百姓，都得严加看管，省得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将纸张凑近油灯，火苗瞬间吞噬了那些记录真相的文字，“记住，在这世道，黑字能救人，更能吃人。”
日子在无尽的折磨中流逝。书源时常在恍惚间看见张铁匠和王二的身影，他们浑身是血，却还在冲着他笑。有时，他会在墙上刻下新学的字，却又在狱卒发现前慌忙抹去——他害怕，害怕这些文字成为下一个索命的符咒。
终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书源听见牢外传来喧闹声。有人高喊着“反了反了”，有人惨叫着“救命”。书源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挣扎着靠近牢门。闪电划破夜空的刹那，他看见县衙燃起熊熊大火，百姓们举着锄头、镰刀，冲进了这座吃人的牢笼。
书源被一位老者救出时，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他看着远处冲天的火光，突然想起自己写在纸上的那些文字。或许，那些被烧掉的黑字，早己化作了百姓心中的怒火，烧穿了这吃人的世道。
然而，当新的县令上任，青阳县的天空依旧阴霾密布。书源知道，黑字成狱的故事还会继续，但他也明白，只要百姓心中的火种不灭，这世道，总会有改变的一天。他握紧了手中不知何时捡起的树枝，在潮湿的泥土上，重新写下了第一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