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令狂潮,卷走家园
暴雨如注,书源跌跌撞撞地奔跑在泥泞的村道上,身后传来震天的拆房声与哭喊声。三天前那张黄绸政令还在眼前翻飞——"为筑永固城墙,方圆十里民居尽皆拆除,限三日内搬离,违令者以抗旨论处"。朱红御印在雨中晕开,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村口老井旁,七十八岁的周婆婆瘫坐在泥水里,死死抱着半块破碎的灶台砖:"这是我家老头子亲手砌的灶啊..."几个衙役粗暴地扯开她的手,青砖砸在石板路上,迸溅的碎片划伤了她布满皱纹的脸。书源冲过去要扶,却被人一把推开,后脑重重磕在石磨上,眼前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
"书源!"邻居阿福嫂的尖叫穿透雨幕。书源挣扎着抬头,只见自家那栋住了三代人的土坯房轰然倒塌,父亲被梁柱压在下面,鲜血混着雨水蜿蜒成河。母亲扑在废墟上,头发沾满泥浆,指甲深深抠进潮湿的泥土里,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父亲的名字。
"都怪那道鬼政令!"阿福嫂将他拽到屋檐下,声音哽咽,"今早官兵带着丈量尺来,说我家地基越界三寸,二话不说就动手拆。我男人上去理论,被他们..."她捂住脸泣不成声。书源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阿福哥躺在墙角,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身下的积水己经染成暗红。
夜幕降临时,书源在废墟里翻出半本残破的族谱。纸张被雨水泡得发皱,祖先的名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突然,一声凄厉的犬吠划破寂静。他冲出门,看见几个官兵正用长矛挑着阿黄的尸体,那是他养了八年的老狗。为首的百户冷笑:"流浪犬危害治安,一律捕杀。"
"畜生!"书源抄起地上的瓦罐砸过去,却被一拥而上的官兵按倒。皮靴狠狠踹在他肋骨上,腥甜的血从嘴角溢出。恍惚间,他听见百户对身边的文书说:"把这闹事的记下来,明日送去做城墙地基。"
深夜,书源在剧痛中醒来。破庙里挤满了无家可归的村民,婴儿的啼哭与老人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他摸黑爬到母亲身边,发现她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裹——是父亲生前最爱的竹烟杆,和半袋没来得及磨的糙米。
"书源,带着这些走吧。"母亲的声音虚弱却坚定,"去京城,找青天大老爷告御状。"她从衣襟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多年积攒的碎银,还有一张泛黄的地契,"这地是你爷爷用命换来的,不能就这么没了..."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让她蜷缩成一团,指缝间渗出点点鲜血。
天还未亮,书源背着行囊踏上了进京之路。一路上,他目睹了比暴雨更残酷的景象:整座整座的村庄沦为废墟,白发老人在瓦砾堆里捡拾残羹,孩童赤着脚在泥泞中哭泣。路过一处渡口,他看见官兵将百姓的渡船全部凿沉,木牌上写着"河道整治,禁止民用",而对岸却停泊着数艘装饰华丽的官船。
第七日黄昏,书源在山神庙遇见了流民队伍。人群中有人认出他:"那不是东村书家小子吗?听说他家..."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哭喊打断。一个妇人披头散发地冲出来,怀里抱着具小小的尸体:"还我孩子!还我孩子!他们说我家帐篷占了官道,把孩子..."孩子青紫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小手死死攥着半块发霉的饼。
书源握紧了拳头。他发现流民中有个瞎眼老秀才,曾在县衙做过文书。老秀才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卷羊皮:"这是修筑城墙的真实账本...他们虚报三倍用料,中饱私囊。"羊皮上密密麻麻记着数字,墨迹被汗水晕开,却依然清晰可见官员与富商的勾结。
进京之路险象环生。书源数次遭遇官兵盘查,藏在鞋底的账本险些被发现。在一处关隘,他被诬为盗贼关进大牢。深夜,同牢房的囚徒帮他挖开墙缝:"俺们都是被政令害的人,你要是能把这些畜生的罪行捅出去,也算给大伙报仇了。"
当巍峨的京城城墙终于出现在眼前时,书源的草鞋早己磨穿,脚底满是血泡。他在城郊的破窑里躲了三天,打听到御史台有位刚正不阿的陈大人。趁着早朝,他混在献粮的队伍里,当御辇经过时,突然冲出来高举账本:"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啊!"
侍卫的刀光在眼前闪过,书源被按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一声"且慢"喝住众人。陈御史接过账本,翻看几页后神色大变。三日后,皇帝下旨彻查,数十名官员锒铛入狱,那张害无数人流离失所的政令被当众焚毁。
返乡那天,书源站在曾经的村口,眼前是一片焦土。他弯腰捧起一把泥土,轻轻撒在父母合葬的新坟前。远处,流民们开始重建家园,夯土声此起彼伏。书源解开衣襟,心口处是被官兵踹伤留下的淤青,形状竟与那张政令上的御印相似。他知道,这场政令狂潮卷走的不仅是家园,更是世道的人心。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要让这世道,不再有如此冰冷的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