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款织就的天罗
暮秋的青石镇被浓雾裹挟,书源背着半筐山菇走过青石板路,鞋底碾过潮湿的落叶发出细碎声响。街角茶馆的竹帘突然掀开,王掌柜探出头时,脸上带着异于寻常的惶急:“快别往镇公所去,今早新贴了告示。”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铜锣声。几个衙役举着丈许高的木牌穿街而过,朱漆木板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在雾中若隐若现。书源凑近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告示顶端印着镇丞周明远的私章,墨迹未干的条款像蛛网般层层叠叠:“凡镇民售卖山货,需提前三日申领《物产流通许可》,每张纳银五钱;未经报备者,货物充公,人杖责二十。”
“五钱?”围观的老猎户手一抖,烟袋锅砸在石板上迸出火星,“我半年也采不到值五钱的野参!”人群骚动间,书源看见自家竹筐里蔫头耷脑的山菇,突然想起今早母亲咳着血痰说想吃口鲜蘑。
暮色降临时,书源蹲在破庙角落,就着火把翻看从镇公所偷来的底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周明远的手札:“青石镇虽小,然山货、矿脉皆为利薮,当以条文束之。条款愈繁,漏洞愈多,财路愈广。”字迹遒劲如刀,字字浸着算计。他握紧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父亲临终前咳血的模样突然在眼前闪现,那年也是这样的深秋,父亲背着山货去集市,却因没有“路引”被衙役打得卧床不起。
三日后,书源揣着仅有的碎银去申领许可。镇公所门前排着长队,百姓们攥着潮湿的文书,脸上写满不安。轮到书源时,师爷慢条斯理地翻动账本:“你这筐山菇市值三钱,许可费五钱,不足之数,以劳役抵偿。”
“可我娘病重...”书源话未说完,师爷己拍响惊堂木:“周大人体恤民情,特准你去矿洞凿石抵账。”话音未落,两个衙役己架住他的胳膊。幽暗的矿洞里,潮湿的石壁渗着寒气,书源挥着铁锤,听着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监工的皮鞭时不时抽在矿工身上,血珠溅在青石上,像极了告示上的朱红印章。
半月后,书源拖着伤腿回到家,却见母亲的床榻空空如也。邻居张婶红着眼眶递来草席包裹的遗物:“你娘咳血不止,想去药铺抓药,结果被当成‘无证行医’的游医...这是她临终前攥着的...”书源颤抖着打开布包,里面是半块带着齿痕的野菜饼和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药”字——那是母亲生前唯一学会写的字。
仇恨在胸腔里沸腾,书源开始暗中收集证据。他发现周明远不仅在山货、矿脉上设卡,还颁布了《民居修缮规范》《农具使用章程》等三十七条新规。每条条款都暗藏玄机:百姓修缮房屋需向官府购买指定木料,价格是市价的十倍;使用自制农具者,要缴纳“工艺改良费”。这些条文如同细密的丝线,将全镇百姓困在天罗地网中。
一个暴雨夜,书源潜入周明远的书房。烛火摇曳下,他在檀木匣里翻出与富商往来的密信,原来那些所谓的“规范条款”,都是周明远与商贾勾结,为垄断青石镇产业量身定制的。更骇人听闻的是,周明远计划推行《人口编制条例》,将全镇青壮年编入“官办工坊”,实则是要卖给洋商做苦力。
正当书源将证据塞进怀里时,身后传来锁链声响。周明远倚在门框上,把玩着翡翠扳指:“听闻你识字?正好帮本官润色新条款。”书源被铁链锁在书房,看着周明远洋洋洒洒写下:“凡镇民啼哭超过三刻者,视为扰乱治安,罚银十两。”
“你这是把人当牲口!”书源怒目而视。周明远轻笑一声,命人将他拖至镇公所门前。数十张新告示被贴在墙上,最醒目的位置印着书源的画像:“抗法乱民,格杀勿论。”烙铁即将落下时,远处突然响起震天的呐喊——全镇百姓举着火把、农具涌来,他们手中挥舞着被苛捐杂税压弯的脊梁,眼中燃烧着不甘的怒火。
混战中,书源挣脱枷锁,抓起周明远案头的狼毫笔,在最新的条款上重重写下:“天道昭昭,岂容尔等...”未写完的字迹被鲜血晕染,却如惊雷般劈开了笼罩青石镇的阴霾。当第一缕晨曦刺破浓雾时,那些曾压得百姓喘不过气的条款,被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随风散落在青石路上。但书源知道,这场与强权的较量,不过是撕开了天罗地网的一角,真正的自由之路,仍需无数人用鲜血和勇气去开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