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字惊散灶头春
惊蛰过后的清晨，薄雾像轻纱般笼罩着青石镇。书源蹲在自家早点铺的灶台前，往炉膛里添了把干透的玉米秸秆。火苗“腾”地窜起，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里都沾着暖光，铁锅里的豆浆咕嘟咕嘟冒着泡，混着油条的香气，在狭窄的巷子里飘散开来。妻子慧芳正在案板前包包子，面团在她手中翻飞，转眼间就成了一个个的褶子。六岁的女儿丫丫踮着脚，将刚出锅的油条整齐地摆进竹篮里，清脆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这样温馨的场景，在一辆黑色轿车碾过巷口的碎石路时，戛然而止。车门打开，刘德贵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走了下来，他身着笔挺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手里挥舞着一张印满黑字的通告，仿佛那是一把无形的利刃。
“书源，把摊子收了。”刘德贵用镶金的打火机点燃香烟，烟灰随意地弹落在早点铺的门槛上，“镇里要创建卫生城镇，你这露天早点摊不符合标准，必须立刻关停。”
书源手里的火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德贵：“刘主任，俺这早点铺开了十几年，街坊邻居都爱吃，咋就不符合标准了？”
“咋不符合？”刘德贵嗤笑一声，将通告拍在油腻的灶台边缘，“看看这上面写的，露天经营，卫生条件不达标，油烟污染环境……”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通告上的黑字，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限你三天之内自行拆除，否则后果自负。”说完，他转身钻进车里，扬长而去，只留下书源呆立在原地，看着那张被晨风掀起一角的通告，黑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当晚，书源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复看着那份通告。泛黄的灯泡在头顶摇晃，将黑字的阴影投射在他布满愁容的脸上。慧芳抱着熟睡的丫丫，轻声说道：“要不……咱们就听他们的，把摊子关了？再想想别的营生。”
“别的营生？”书源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们一家老小就指着这个早点铺过日子，关了铺子，拿什么养活丫丫，拿什么供她上学？”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这些年，他和慧芳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才把早点铺经营得有声有色，如今却要被这一纸通告毁于一旦。
第二天，书源揣着申诉材料，来到镇政府。宽敞明亮的办公楼里，中央空调嗡嗡作响，与外面的市井烟火形成鲜明对比。他在信访办的门口等了一上午，终于轮到他时，工作人员懒洋洋地接过材料，随意翻了几页，便不耐烦地说：“材料不全，回去补。”
“还缺什么？”书源急切地问。
“缺什么自己不会看？”工作人员白了他一眼，将材料扔回给他，“下一个！”
书源无奈地走出办公楼，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满是无力感。接下来的两天，他西处奔波，按照要求补齐了材料，可得到的答复始终是“再等等”。
限期的最后一天，天还没亮，书源就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他冲出门，只见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正在拆除他的早点铺。慧芳冲上前去阻拦，被两个壮汉死死拉住。丫丫吓得大哭起来，紧紧抱住书源的腿：“爸爸，他们为什么要拆我们的铺子？”
书源红着眼睛，想要冲过去保护自己的心血，却被更多的人拦住。刘德贵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冷眼看着这一切：“书源，我早就提醒过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早点铺很快就被夷为平地，那些陪伴了书源一家多年的桌椅、灶台，都成了一堆废铁。书源蹲在废墟上，捡起一根还带着油条香气的木棍，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然而，灾难并未就此结束。银行得知早点铺关闭后，开始催缴贷款。书源之前为了扩大经营，贷了五万块，如今没了收入，根本无力偿还。刘德贵又找上门来，假惺惺地说：“书源，我看你可怜，把你家的房子卖给我吧，我还能给你留点钱。”
书源愤怒地将他赶出家门，可接下来的日子，讨债的人不断上门，家里的东西被一件件搬走。慧芳因为过度操劳和焦虑，病倒在床上。丫丫也被迫辍学，跟着书源西处打零工。
书源开始上访，他去了县里、市里，甚至省城。每一次，他都带着满心的希望而去，却带着无尽的失望而归。他在信访局门口被保安驱赶，在冰冷的长椅上度过无数个夜晚，吃着最便宜的馒头，喝着自来水。有一次，他在省城的街头，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拦住，暴打一顿，申诉材料也被抢走。
就在书源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家媒体关注到了他的遭遇。记者来到青石镇，采访了书源和其他受害者。报道播出后，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上级部门迅速成立调查组，对刘德贵等人的违法行为展开调查。
刘德贵被带走的那天，书源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他的早点铺没了，家散了，妻子的身体垮了，女儿的学业也耽误了，这些伤痛，又岂是一个刘德贵被查处就能弥补的？
时光流转，青石镇依然繁华，可书源一家的生活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他偶尔会路过曾经早点铺的位置，那里己经建起了一座漂亮的商场。每当夜幕降临，他都会想起曾经灶头的温暖，想起女儿天真的笑容，而那些冰冷的黑字，就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了他的心里，惊散了属于他们一家的幸福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