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令如山摧草庐
惊蛰过后，青石板巷里的老槐树抽出嫩芽，却挡不住料峭春寒。书源蹲在自家馄饨摊前，往沸腾的铜锅里撒了把虾皮，白汽裹着紫菜香漫开。七岁的儿子小虎蹲在煤球炉旁，守着咕嘟冒泡的大骨汤，圆脸蛋被热气蒸得通红："爹，李婶要三个荠菜馄饨！"
铁皮喇叭的轰鸣碾碎了清晨的宁静。三辆城管执法车横在巷口，轮胎压碎了满地槐花瓣。刘德贵戴着墨镜跳下车，军靴踢翻路边的垃圾桶，腐烂的菜叶溅在书源刚支起的案板上。
"书源，收拾东西。"刘德贵将红头文件拍在馄饨馅盆里，油墨未干的"市容整顿令"几个大字浸在鲜肉糜里，"三天内必须拆除所有占道经营摊点。"
书源攥着擀面杖的手青筋暴起："刘队长，俺这是祖传的手艺......"
"祖传的？"刘德贵嗤笑一声，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现在上面要创文明城市，你这油腻腻的摊子影响市容。"他指着文件末尾的公章，暗红印泥像凝固的血，"看见没？这就是规矩。"
深夜，书源蹲在昏暗的灯泡下算账。账本上记着赊给老主顾的馄饨钱，歪歪扭扭的数字旁画满焦虑的圈圈。妻子秀娥抱着棉被进来，补丁摞补丁的被面还沾着面粉："要不......咱去夜市摆摊？"
"夜市上个月就被刘德贵的小舅子承包了！"书源猛地拍桌，震得煤油灯摇晃，"摊位费涨到五百块，卖馄饨的利润还不够交租！"
第二天，书源揣着申诉信去镇政府。走廊里飘着茶香，几个工作人员围在饮水机旁聊天。接待室的玻璃贴着"今日学习，暂停办公"的告示，书源在寒风中站了整整两个小时，等来的却是铁门落锁的声响。
限期最后一天，城管队凌晨五点就来了。书源死死抱住馄饨车，被西个壮汉拖开时，指甲在铁皮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秀娥冲过去阻拦，被推搡着撞在电线杆上，后脑勺顿时渗出鲜血。小虎吓得大哭，滚烫的骨汤泼在腿上，瞬间烫起大片水泡。
"我的馄饨车！"书源看着执法队员用铁锤砸烂祖传的铜锅，二十多年的老物件在铁蹄下扭曲变形，"这是俺爹留给我的......"
更残酷的打击接踵而至。银行突然催缴贷款——为了扩大馄饨摊生意，书源去年抵押了老宅贷了五万块。如今摊位没了，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断了。刘德贵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笑意："听说你欠银行钱？正好，你那破房子我收了，算你还利息。"
书源开始上访。他在县信访局的长椅上睡了七天，啃着冷硬的馒头，喝着接满水垢的饮水机水。每次轮到他申诉，工作人员都以"证据不足"为由打发他。有次他亲眼看见刘德贵拎着礼品盒走进信访局局长办公室，半小时后出来时，嘴角还沾着红酒渍。
转机出现在暴雨倾盆的深夜。省电视台的暗访组悄悄来到青石板巷，镜头对准了书源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站在馄饨摊的废墟上，任凭雨水冲刷脸颊："这政令下来，压死的不是馄饨摊，是俺们全家的活路啊！"
调查组进驻那天，刘德贵正搂着情人在KTV包厢里唱歌。他被带走时，挣扎着踢翻了香槟塔，昂贵的水晶杯在地上碎成齑粉。然而，书源家的老宅早己过户到刘德贵名下，小虎腿上的烫伤留下了永久的疤痕，秀娥因为头部撞击患上了头痛病，每天都要靠止痛药度日。
新的馄饨摊支起来时，己是深秋。书源在城郊的便民市场租了个小角落，铜锅再次沸腾时，却再也煮不出从前的味道。小虎蹲在旁边，腿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白，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远处的老槐树飘下最后一片叶子，落在冷清的摊位上，无人问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