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字锁魂:篾匠的毁篾令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顺着八家子村灰瓦的缝隙往下淌。书源蹲在自家竹篾坊门口,粗糙的竹条在他掌心翻飞,篾刀削出的青皮簌簌落在褪色的蓝布围裙上。远处祠堂方向传来铜锣闷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他握刀的手微微一顿——这是保长周世昌的传唤信号。
“书源!周保长叫你即刻去祠堂!”邻居王婶气喘吁吁跑来,发髻松散,脸上还沾着草屑,“说是你编的竹筐坏了官粮押运,要你赔十担新米!”
竹篾在指间“啪”地折断。书源知道,这不过是借口。半月前他拒绝给周世昌的姨太太免费编嫁妆用的龙凤篾盒,对方当时就冷笑说“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祠堂门口两盏气死风灯在夜风里摇晃,照得“明镜高悬”匾额上的金漆都泛着血光。
祠堂内,周世昌斜倚在雕花太师椅上,镶玉的烟杆敲着檀木桌:“书源,你编的竹筐半路散架,三十石官粮落进河里,这可是欺君之罪!”他身后站着几个扛枪的乡丁,枪托上的铁环随着动作哗啦作响。
书源盯着地上的碎竹片,那是他今早交货时亲手查验过的竹筐残片,断裂处整齐得像是被利刃割断。“保长,这竹篾浸透桐油,至少能承重百斤......”
“放肆!”周世昌的烟杆重重砸在桌上,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来,“敢质疑官府?来人,把他押去柴房,三日后拿十担新米来赎人!”
深夜的柴房弥漫着霉味和老鼠屎的腥气。书源蜷缩在草堆里,脚踝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月光从木板缝隙里漏进来,照见墙根处半块残缺的青砖,砖面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丁丑年,粮差强征,李家满门投井......”
突然,头顶的瓦片轻响。书源警觉抬头,只见个黑影灵巧地掀开瓦片,垂下根麻绳。“快!”是表妹青禾的声音,她是周府的丫鬟,“周世昌明早要把你送去县衙门,他们想抢你家的竹林!”
顺着麻绳爬出柴房的瞬间,书源看见祠堂后院的马厩里,几个乡丁正往竹筐残片上泼煤油。真相如惊雷劈在头顶——原来从始至终,他们要的不是赔偿,而是借此为由夺走赖以生存的竹林。那片竹林是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每根竹子都倾注着父子俩的心血。
八家子村的竹林在月光下泛着冷绿,竹叶沙沙声里,书源摸到父亲藏在老竹节里的铁匣。匣中除了泛黄的地契,还有本《竹经》,扉页用朱砂写着“篾匠八忌”,其中“忌见权贵折腰”的字迹被反复描过,纸页都磨出了毛边。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瞳孔骤缩——空白处赫然用血写着三个字:毁篾令。
青禾举着油灯凑近:“表哥,听府里师爷说,周世昌和县长勾结,要把咱们村改成军粮转运站,所有竹林都得砍了建仓库......”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犬吠和杂乱的脚步声。书源迅速撕下《竹经》最后几页,塞进怀里。
三天后,县衙门公堂。书源被按在冰冷的青砖地上,看着县太爷惊堂木重重拍下:“大胆刁民,损坏官粮拒不赔偿,该当何罪!”惊堂木的回响里,他突然想起《竹经》中关于“毁篾令”的记载——那是篾匠行当里最隐秘的诅咒,用带血的竹篾写下仇人的名字,配合特殊的编织手法,能让对方遭受与竹篾同样的命运。
深夜的牢房,书源用碎瓷片割破手指,在竹篾上用血写下“周世昌”三字。他的指尖在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想起白天在大堂上,周世昌得意地展示着盖有县衙大印的文书,那上面明晃晃写着将八家子村竹林充公的条文。竹篾在他指间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宛如一条即将噬人的蛇。
与此同时,周府内,周世昌正搂着姨太太饮酒作乐。突然,他感觉脖颈传来刺痛,像是被无数细竹丝缠住。铜镜里,他的皮肤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如同被劈开的竹篾。姨太太的尖叫声中,周世昌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裂,鲜血顺着裂纹渗出,将锦袍染成狰狞的红色。
第二天清晨,八家子村炸开锅。周世昌的尸体被发现时,整个人蜷缩成竹篾的形状,皮肤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痕,模样可怖至极。县太爷闻讯赶来,却在查验尸体时突然暴毙,死状与周世昌如出一辙。消息传开,百姓们既惊恐又暗自称快。
书源在混乱中逃出牢房,回到己成废墟的竹篾坊。他看着满地狼藉,默默取出藏好的竹篾。这次,他要编织的不是诅咒,而是希望。青禾带来了村民们凑的钱,还有外乡篾匠送来的拜师帖——原来“毁篾令”的传闻不胫而走,许多饱受欺压的手艺人希望能跟随他学习这门绝技。
一个月后,新任县长到任。他在八家子村宣布废除不合理的征粮令,并承诺重建竹林。书源站在新立的“竹艺传习所”匾额下,手中的篾刀闪着银光。这次,他要编织的,是让百姓挺首腰杆的竹器,是不再任人欺凌的未来。竹篾在他手中翻飞,渐渐勾勒出展翅欲飞的凤凰,那是八家子村重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