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令坠渊:灯匠的熄焰劫
暮春的风裹着柳絮掠过青石板路,书源握着竹篾的手微微发颤。巷口传来的铜锣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巡街差役举着崭新的告示,粗粝的嗓门撕破清晨的宁静:"奉知府大人令,即日起禁用私制烛火,全城照明皆由官营灯坊供应!"
围观的百姓炸开了锅。卖油灯的老汉颤巍巍挤到前排,浑浊的眼睛盯着告示上狰狞的朱砂印:"官灯一盏要二十文,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书源看着自己刚编好的竹灯笼,指尖被竹刺扎出的血珠滴在灯面上,洇开一片暗红。
他的父亲曾是远近闻名的灯匠,那些绘着山水花鸟的琉璃灯、精巧的走马灯,曾照亮无数人家的窗棂。但三年前,知府衙门突然以"整顿市容"为由,查封了父亲苦心经营的灯铺。如今这条禁令,无异于将最后一丝生路也斩断。
"书源哥!"学徒阿青气喘吁吁跑来,怀里抱着的油纸包渗出油渍,"王管家带着人把咱们的存货都搬走了,还说......"少年突然噤声,眼神惊恐地望向街道尽头。
八抬大轿碾过石板路,雕花轿帘掀开一角,露出知府宠妾柳姨娘涂着丹蔻的手指。她身后跟着的正是王家商行的管家,此人阴鸷的目光扫过书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书源攥紧腰间的铜剪——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危急时刻能防身。
深夜的作坊里,油灯在风窗的缝隙中摇曳。书源摊开父亲留下的灯谱,泛黄的纸页上,"灯芯需三分捻,火方能稳"的字迹早己模糊。阿青突然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淤青:"我听到他们说,这条禁令是王家商行搞的鬼,他们要垄断全城照明生意!"
书源将铜剪别进腰带,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远处官灯的光晕如同鬼火,在雨雾中明明灭灭。他想起白天看见的景象:佝偻的老妪抱着孙子,在官灯铺前苦苦哀求便宜些;卖夜食的小贩因为交不起灯油钱,只能早早收摊。
第二天,书源混在挑菜的人群中进了城。王家商行门前,几个彪形大汉正将百姓私藏的烛台扔进火堆。书源的目光被墙上的悬赏令吸引:举报私制烛火者,赏银五两。人群中突然传来哭喊,卖豆腐的张婶被按在地上,怀里的烛台摔得粉碎。
"放开她!"书源冲上前,却被衙役一脚踹翻在地。铜剪从袖中滑落,在青石板上撞出清脆声响。王管家弯腰捡起剪刀,端详着刀刃上的刻字:"这不是老灯匠的家伙什吗?看来你就是那个漏网之鱼。"
书源被拖进大牢时,听见张婶撕心裂肺的哭喊。潮湿的地牢里,霉味混着血腥气令人作呕。隔壁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后生,你也是因为烛火进来的?"
说话的是个瞎眼老者,脸上布满鞭痕。他摸索着递来半块硬饼:"王家那帮畜生,用官银收购灯油,再高价卖给百姓。谁要是敢反抗......"老者空洞的眼窝微微颤动,"我儿子就是因为说要去省城告状,第二天就......"
书源攥着硬饼的手青筋暴起。黑暗中,他摸到石壁上不知谁刻下的字:"灯灭人未灭,心火永不熄。"这句话像一道光,照亮了他混沌的思绪。当狱卒送来馊水时,他悄悄将半块饼藏进衣襟——阿青一定在外面等他。
七天后,书源被扔出牢门。春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阿青顶着黑眼圈冲过来,怀里抱着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书源哥,我按你的法子做了!"少年掀开油布,露出一盏精巧的琉璃灯,灯芯竟是用草药编织而成。
原来,书源在狱中回忆起父亲的笔记,其中记载着用特殊草药炼制灯油的秘方。这种草药生长在城外断崖,不仅燃烧持久,且散发的香气能驱蚊安神。阿青冒险采摘,又按照书源的指点改良灯芯。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百姓们悄悄聚在书源的作坊里,看着那盏不沾官油的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有人带来自家的陶碗,有人贡献珍藏的碎银,书源手把手教大家制作草药灯。作坊后院的地窖里,堆满了连夜赶制的简易灯具。
但好景不长。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王家商行的打手举着火把包围了作坊。书源将最后一盏灯塞进阿青怀里,抄起墙角的竹棍:"带着灯走!去省城找巡按使!"火光中,他看见王管家狰狞的脸,那人手里的火把正对着堆积如山的草药。
"烧!看他们还拿什么点灯!"王管家狞笑一声,火把掷向草堆。烈焰腾空而起的瞬间,书源猛地扑向最近的水缸,舀起的水花在火光中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突然,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作坊的土墙轰然倒塌,烟尘弥漫中,书源听见阿青撕心裂肺的呼喊。
不知过了多久,书源在刺鼻的焦糊味中醒来。西周一片狼藉,只有墙角那盏琉璃灯奇迹般完好无损。他挣扎着爬起来,看见远处官道上,阿青的身影正消失在雨幕中。怀中的铜剪硌得生疼,他握紧剪刀,在残垣断壁间艰难前行——只要心火不灭,总有重燃光明的一天。
省城的巡抚衙门门前,阿青跪在青石板上,怀里的琉璃灯在雨中闪烁。当巡按使接过灯盏,看见灯底刻着的"官逼民反"西个字时,他的手微微颤抖。三日后,一队官差冒雨奔赴县城,轿子里,巡按使凝视着那盏见证百姓苦难的琉璃灯,目光如炬。
而此时的书源,正躲在城郊破庙里。他望着窗外的雨幕,在灰烬中翻找出半本烧焦的灯谱。借着微弱的天光,他开始绘制新的灯图——这一次,他要让光明照亮每一个被黑暗笼罩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