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令化雪:药农的枯畦劫
深冬的八家子村被冻云压得喘不过气,山涧溪流凝成冰棱,药农们檐下悬挂的黄芪、当归在寒风中簌簌发抖。书源背着竹篓踏过结冰的田埂,呼出的白气在眉睫凝成霜花。他望着自家药畦里蔫头耷脑的冬葵,指尖抚过冻裂的泥土——本该在立春才播种的附子,此刻却被官府强行要求提前移栽。
"书源!快去祠堂!"同村的老周头跌跌撞撞跑来,粗布棉袄肩头落满雪粒,"县丞带着衙役来了,说要铲了咱们的药田改种官稻!"
祠堂前的空地上,枣红马喷着白气,县丞赵铭远斜倚在雕花官轿里,金丝眼罩遮住他因酒色过度而浮肿的右眼。二十余名衙役手持水火棍,将药农们团团围住。赵铭远慢条斯理地掏着耳朵,竹制耳勺上镶嵌的青玉在雪光中泛着冷芒:"上头有令,八家子村改作官田,种出的稻谷专供王府。你们这些破药材,能抵几石税银?"
"大人!"老药农王德顺颤巍巍跪伏在地,花白胡子沾满雪水,"附子要霜降播种、立夏采挖,如今寒冬移栽,来年必定绝收啊!"
"绝收?"赵铭远嗤笑一声,金丝眼罩随着抖动泛起微光,"本丞听说你家地窖藏着三十年的野山参,卖了足够买十亩良田。再敢聒噪,就以抗税论处!"他话音刚落,衙役们的水火棍便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
书源攥紧腰间的药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分明记得,半月前赵铭远的师爷来收税时,曾盯着自家晾晒的何首乌说:"这批药材品相不错,送到城里能卖个好价钱。"如今突然改种官稻,其中必有蹊跷。
当夜,书源提着马灯钻进后山岩洞。父亲临终前曾说,洞里藏着记载八家子村药田变迁的石碑。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洞口,他举着灯仔细辨认斑驳的碑文,终于在青苔覆盖处发现一行小字:"凡擅改药田者,三年内必遭虫灾。"字迹虽己模糊,落款处的"永寿县印"却清晰可辨。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书源熄灭马灯,贴着岩壁屏息凝神。两个衙役的对话顺着风声飘进来:"赵大人这次可发了横财,王府承诺的赏银够咱们买十间宅子。""嘘!别乱说,听说他收了药商的贿赂,故意让八家子村改种官稻,好让城里药材涨价......"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铜锣声。书源悄悄探头,只见村西方向火光冲天,浓烟中隐约传来哭喊:"救火啊!我家的药棚!"他心头一紧,父亲生前栽种的百年枸杞树就在那片药棚里。
等书源赶到时,药棚己化作灰烬。王德顺瘫坐在焦土上,怀里抱着半截烧黑的枸杞枝,泣不成声:"他们说我私藏药材,放火烧了棚子......"书源蹲下身,在灰烬中发现半枚黄铜印章,上面"赵记药行"西个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三日后,县衙张贴告示,要求药农们三日内交出所有农具,统一改种官稻。书源攥着那枚印章,找到村里德高望重的老族长。老人戴着玳瑁眼镜,仔细端详印章后,手剧烈颤抖起来:"这是赵铭远兄长的药行印鉴!二十年前,他们兄弟就干过强占药田的勾当......"
深夜,书源背着装满药材的行囊,踏着积雪赶往州府。寒风如刀割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怀中的《神农本草经》硌得胸口生疼,父亲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回响:"医者仁心,药田就是咱们的命。"
州府衙门戒备森严,书源在街角茶铺打听消息,得知知府明日要去城隍庙上香。他早早候在必经之路,待官轿经过时,突然冲出行礼:"草民有冤!"
衙役们立刻将他按倒在地,知府掀开轿帘,见是个衣衫单薄的少年,皱眉道:"何事?"书源高举那枚印章,大声道:"永寿县丞赵铭远勾结药商,强占药田,烧毁民宅!"
此言一出,周围百姓纷纷围拢。有人认出书源,高声喊道:"这孩子说得没错!我家的药田也被铲了!"人群顿时群情激愤。知府脸色阴沉,命人将书源带入衙门详问。
经过彻夜审讯,知府终于相信了书源的话。原来,赵铭远与京城药商勾结,意图垄断药材市场。他们买通上级官员,以种官稻为由,强占八家子村药田,迫使药农无药可种,只能高价购买他们的药材。
第二日,知府亲自带队前往八家子村。赵铭远还在祠堂里趾高气扬地指挥衙役收缴农具,见知府到来,顿时慌了神。当那枚"赵记药行"的印章摆在他面前时,他在地,供认了所有罪行。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赵铭远虽被革职查办,但药农们的损失己无法挽回。更糟糕的是,正如石碑上记载的那样,开春后八家子村遭遇百年不遇的虫灾,官稻全部枯死,而那些偷偷保留下来的药田,却奇迹般地存活下来。
书源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药畦,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带着村民们整理父亲留下的医书和药田笔记,在老族长的帮助下,将八家子村的药材历史和种植技艺整理成册,准备上呈朝廷,为药农争取合法权益。
春雪渐融,潺潺溪流冲刷着田间的冻土。书源站在山坡上,望着漫山遍野萌发的药苗,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明白,要改变药农的命运,不仅需要医术,更需要勇气和智慧。而八家子村的药农们,也将在这场劫难后,更加坚定地守护着自己的药田,守护着祖辈传承下来的医者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