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被浸了墨的纱,浓稠而深沉,却掩不住医院门口渐次亮起的车灯,那灯光如璀璨星辰,在黑暗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林晚秋数到第三百箱物资时,第一辆贴着"爱心捐赠"红绸的货车刚停稳,后车厢便"哐当"一声弹开,成箱的医用口罩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温润的白,像落了满地的雪,那洁白的颜色在夜色中格外耀眼。
周围路过的路人停下脚步,眼中满是惊讶与赞许,小声议论着:“这得帮了医院多大的忙啊。”
"林医生!"年轻妈妈从贴着卡通贴纸的私家车驾驶座探出头,后座的小女儿正踮着脚把装着创可贴的铁盒往车窗外递,"我们社区组织了募捐,这些是消毒棉和烧伤膏,还有...还有小朋友们折的千纸鹤,说要给受伤的叔叔阿姨加油。"
林晚秋接过那盒千纸鹤时,指尖触到盒底歪歪扭扭的字迹——"希望你们快点好起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她喉咙发紧,抬头便见更多车灯刺破夜色:社区小巴载着成捆的毛毯,本地药企的货车堆着抗生素纸箱,甚至连街角早餐铺的老板都蹬着三轮车,车斗里码着保温桶,"林医生,我熬了南瓜粥,伤员们喝这个养胃!"周围的路人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感动的神情,纷纷竖起大拇指。
"黄主任!"林晚秋转身喊人,声音里裹着点发颤的笑意,"库房不够用了,得把大厅腾出来当临时物资点。"
黄医生正扶着腰从急诊室出来,看见这阵仗,镜片后的眼睛忽然亮得像点了灯。
他搓了搓布满针孔的手背——那是连续三十小时手术留下的痕迹——抄起墙角的登记本就往人群里钻:"小王带护工搬烧伤膏!
小张把儿童药品单独放!
刘护士,把早餐铺的粥先送病房,热乎着才管用!"
人群像被春风吹开的涟漪,护士、护工、甚至刚换班的保安都加入进来。
林晚秋蹲在地上拆纸箱,指甲被硬纸板划开道血口,却浑不在意,只盯着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磺胺嘧啶银乳膏——这是烧伤科最紧缺的外用药。
首到一管创可贴轻轻按在她指腹,抬头便见黄医生举着药盒,眼底的红血丝里漾着笑:"你这丫头,上次手术缝到凌晨,手都抖成筛子还不肯下手术台,现在倒学会拼命了?"
"是大家在拼命。"林晚秋把创可贴贴好,目光扫过满院忙碌的身影。
穿校服的学生正把千纸鹤串成串挂在输液架上,快递员小伙子扛着氧气罐跑得额头冒汗,连保洁阿姨都搬来自己家的电热水壶,"黄主任你看,他们送来的不只是物资,是...是活着的希望。"
话音未落,医院玻璃门被推开,钱老板佝偻着背站在门口。
他往日油光水滑的背头乱成草堆,深灰色西装皱得像团纸,手里攥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袋。
此刻,他内心满是挣扎与悔恨,回想着火灾发生时的惨状,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要弥补过错。
"林医生,黄主任。"他走到两人面前,喉结动了动,突然弯下腰,脊背绷成一张弓,"那天火灾...是我消防通道堆了货,是我贪便宜没换老化的电线。
我对不起那些被烧的住户,对不起在火场救人的消防员,更对不起躺在楼上的伤员。"
牛皮纸袋"啪"地落在桌上,里面滑出几张银行回执单和一沓文件:"这是我卖了两套房子凑的钱,还有联系供应商谈下的后续药品折扣。
只要伤员需要,我卖房、卖车、卖公司,砸锅卖铁也供到底。"
林晚秋伸手按住要滑落地的文件,触到纸页上洇开的水痕——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她想起火灾当夜,钱老板在火场外捶着消防栓哭嚎的样子,想起被困在二楼的孕妇被抬出来时,钱老板跪在地上给人家磕了三个响头。
此刻望着他发红的眼尾,终究还是轻声说:"能弥补,就不算晚。"
黄医生翻了翻回执单,抬头时神情缓和许多:"后续植皮手术的费用缺口,这下能填上大半。
钱老板,你也算给其他责任人做了个样子。"
钱老板猛地抬头,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我明天就去电视台录道歉视频,把消防隐患的事全说清楚。
只要能让更多人重视起来,被骂被咒我都认!"
这时,急诊室方向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林晚秋不用回头,单凭那熟悉的皮靴声就能辨认出是谁。
顾明渊的作战服还沾着火场的灰,肩章下有道焦黑的痕迹,可他站在那里,便像棵挺过暴雨的青松,连带着空气都落定了几分。
"明渊?"林晚秋刚站起来,就被他带着烟火气的怀抱裹住。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脸颊泛起红晕,身体微微颤抖着,感受着他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仿佛所有的疲惫和担忧都一扫而空。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哑得像砂纸:"刚从化工仓库火灾现场撤下来,胡局特批我半小时。"
林晚秋反手抱住他后腰,摸到作战服下那道熟悉的旧疤——是六年前为救她被钢筋划的。
那时他们还在读大学,她为追逃课的他闯进废弃工厂,结果屋顶坍塌。
他把她护在怀里,自己后腰划开道深口,缝了十七针。
后来他说要当消防员,她红着眼骂他疯,他却捧着她的脸说:"总得有人把危险挡在外面,尤其是挡在你前面。"
"物资够了。"她贴着他胸口闷声说,"烧伤膏、抗生素、血浆...还有好多千纸鹤。"
"我知道。"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队里小李的女朋友是小学老师,说全班孩子都折了纸鹤。
他昨天出任务时还念叨,说等伤员好了,要带孩子来医院收感谢。"
黄医生很识趣地拉着钱老板往物资区走,路过时故意咳嗽两声:"顾队长,你们小情侣叙旧归叙旧,半小时可不够啊?"
顾明渊轻笑一声,从裤袋里摸出个保温桶:"给你带的,粥铺王婶听说你三天没好好吃饭,非让我捎的。"
林晚秋打开盖子,南瓜的甜香混着红枣味涌出来,那香气扑鼻,让她的味蕾都活跃起来。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今天有个小伤员醒了。"
"小航?"顾明渊立刻追问。
那是火灾里最让人心疼的孩子,为救被困的宠物狗又跑回火场,被浓烟呛晕在楼梯间。
"嗯。"林晚秋眼睛亮起来,"他妈妈说,他醒第一句话是问'消防员叔叔有没有受伤'。
我给他检查时,他还把枕头下的纸鹤塞给我,说要送给救他的人。"
顾明渊喉结动了动,指腹轻轻擦过她眼下的青黑:"等忙完这阵,我们去看他。
我答应过他,等他好了,带他参观消防队,教他叠更漂亮的纸鹤。"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到十一点,顾明渊的手机突然震动。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歉意地捏了捏林晚秋的手:"胡局催了。"
林晚秋帮他整理好衣扣,指尖掠过他肩章上的焦痕:"小心点。"
"知道。"他低头吻了吻她额头,转身时又顿住,从裤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她手心——是枚被磨得发亮的消防徽章,"上次出任务前你塞给我的,说带着它就像带着你。
现在换我给你,带着它,就像我一首在你身边。"
林晚秋攥紧那枚徽章,金属的温度透过掌心烫进心脏。
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时正撞上黄医生带着笑的目光:"顾队长这枚徽章,我记得是他第一次出火场后得的?"
"嗯,三等功。"林晚秋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徽章,"他说那是他最珍贵的勋章。"
"现在有更珍贵的了。"黄医生拍了拍她肩膀,指向病房区。
透过玻璃,能看见小航正靠在妈妈怀里,举着千纸鹤对护士笑;隔壁床的老伯握着护士的手,正念叨着要等病好了去给消防队送锦旗。
晨光爬上窗棂时,林晚秋站在病房走廊,看着护士推着治疗车穿梭。
消毒水味里混着粥香,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极了心跳,那滴答声清脆而有节奏,仿佛是生命的乐章。
她摸出手机,翻到顾明渊凌晨发来的消息:"化工仓库火灭了,无人员伤亡。
胡局说明天要开消防设施排查会,有些想法想和你商量。"
她刚要回复,手机又震动起来。
是顾明渊的语音,背景里有队友的笑闹声,他的声音却低低的,带着点哑:"晚秋,等城市重新亮起来的时候,我们去拍婚纱照吧。
就拍在消防队门口,让所有出警的消防车给我们当背景。"
林晚秋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忽然笑了。
晨雾里,她仿佛看见顾明渊穿着作战服站在消防车前,背后是重新亮起的万家灯火。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到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