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涛家的“胖胖”
自打燕嫁给李涛,村里人的目光就没从这两口子身上移开过。谁也没想到,两年后燕的肚子竟一天天大了起来。李涛他娘摸着儿媳的肚子,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到了一起,可转头就偷偷跟邻居念叨:“老天保佑,可别随了她……”
孩子出生那天,李涛蹲在卫生院门口搓手,见护士抱出个大胖小子,咧着嘴嘿嘿笑。李涛他娘抢过孩子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眉眼间竟有几分像燕发呆时的模样。她赶紧把孩子抱回屋,死活不让燕亲自喂奶:“你那奶水……怕养傻了孩子!”
从那天起,李涛他娘就成了孩子的“专职保姆”。她把奶粉罐擦得锃亮,半夜定着闹钟起来冲奶,换尿布、拍嗝比伺候月子里的媳妇还上心。燕想抱抱孩子,她就找借口支开:“你手笨,别摔着!”时间长了,燕见了孩子也只是嘿嘿笑,伸手想摸又被婆婆挡开,渐渐也就缩在墙角玩自己的手指。
孩子取名叫“胖胖”,打小就长得敦实,可眼神总有些呆滞。别的孩子一岁多会喊“爸妈”,胖胖两岁了还只会“啊啊”叫;三岁时跟着李涛去赶集,见了卖糖葫芦的首傻笑,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李涛他娘看着心急,抱着胖胖去村诊所,大夫瞅了半天说:“孩子看着没啥毛病,就是……慢点。”
到了上学的年纪,胖胖背着新书包进了教室,可没几天就成了老师办公室的“常客”。课堂上他不是用铅笔戳前排同学,就是把橡皮切成碎块往天上扔,老师在黑板上写字,他就用尺子敲得课桌“咚咚”响。有回数学老师让他算“1+1”,他掰着手指头瞅了半天,突然把铅笔扔了,对着窗户外面的麻雀傻笑。
班主任家访时,李涛他娘蹲在地上首抹泪:“老师,您多担待,这孩子……随他娘燕。”老师叹了口气:“不是担待不担待的事,他在课堂上影响别的同学啊。”胖胖躲在门后,见老师看他,突然抓起桌上的作业本往地上扔,嘴里喊着:“不写!不写!”李涛抄起扫帚想打,被他娘死死拦住:“别吓着孩子!”
从那以后,胖胖在学校更“出名”了。别的孩子跳绳,他就蹲在旁边揪草;上体育课跑步,他跑两步就坐在地上哭。有回同桌小姑娘带了块糖,胖胖抢过来塞进嘴里,糖纸却糊了人家一头发。老师无奈,只好把他单独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可他还是会突然站起来,对着黑板大喊:“我爹是李涛!”
村里人见了胖胖,眼神里都带着惋惜。张婶子有回看见他蹲在路边玩泥巴,忍不住说:“胖胖啊,跟奶奶回家,看你妈燕给你做了啥好吃的。”胖胖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泥,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那笑容,跟他娘燕简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涛他娘为了胖胖的事,头发白了大半。她托人买了健脑的核桃粉,每天逼着胖胖喝;又花钱请了村里的高中生来补课,可胖胖趁人家不注意,就把练习册撕成了条。有次补课老师走后,李涛他娘看着满地的碎纸,突然蹲在地上哭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胖胖站在旁边,手里还攥着半张纸,见奶奶哭,也跟着“哇哇”大哭,却不知道自己为啥哭。
转眼胖胖二十出头了,依旧是村里的“闲人”。他不会种地,也干不了重活,每天就是蹲在墙根晒太阳,要不就跟着燕后面瞎转悠。李涛他娘看着儿子和孙子,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末了咬咬牙,求着村干部给胖胖办了“低保”。
当红色的低保存折递到李涛他娘手里时,她反复着封面,像捧着个金疙瘩。头回取钱时,她从里面抽出十块钱塞给胖胖,手指在他手心里颤了颤:“拿着,买点吃的解解馋就行,别瞎花啊。”胖胖攥着钱,眼睛亮得像见了蜜的蜂,转身就往小卖部跑,回来时怀里抱着包花生糖,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李涛他娘气得首拍大腿:“叫你解解馋!不是让你瞎买!”胖胖却嘿嘿笑着,把糖往她嘴里塞:“奶奶,甜,解馋!”
打那以后,李涛他娘学精了。她把存折藏在炕席底下的瓦罐里,每次只给胖胖几块钱,还得扳着他的肩膀反复叮嘱:“就买点儿瓜子、糖啥的解解馋,听见没?不能买别的!”有回胖胖趁她晒被子,偷偷翻出存折想往外跑,被李涛他娘发现后,追着他满院子跑,最后拽着他的后衣领把存折抢了回来。胖胖蹲在地上哭,她也跟着抹泪:“傻孩子,这是你的活命钱啊,得省着花……”
如今,李涛家的院子里,常能看见这样的景象:李涛蹲在墙角劈柴,燕坐在门槛上玩鞋带,胖胖靠在树上嗑瓜子,手里偶尔攥着块硬糖,李涛他娘佝偻着身子在灶房做饭。夕阳照在胖胖年轻却毫无神采的脸上,他偶尔会突然指着天上的鸟喊:“鸟!飞!”燕听见了,也跟着抬头笑,婆媳俩的笑声混在一起,听着有点傻,又有点让人心酸。
有人说李涛他娘瞎操心,孩子傻就傻了,饿不着冻不着就行;有人说这都是命,基因里的东西改不了。可李涛他娘看着胖胖把刚拿到的几块钱零花钱换成瓜子和硬糖,吧嗒吧嗒嗑得香,只是默默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又摸出个馒头递给他。在她心里,这傻孙子终究是自家的骨肉,哪怕他一辈子只懂用几毛钱解馋,也得掐着钱让他活下去。
院里的老榆树又开了花,白色的榆钱落了一地。胖胖捡起一把榆钱塞嘴里,燕也跟着捡,婆媳俩蹲在树下,像两朵长在土里的蘑菇。李涛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看着这一幕,挠了挠头,啥也没说,只是把刚摘的黄瓜递给了娘。
这日子啊,就像院里那口老井,深不见底,却也得一天天往下过。至于胖胖以后咋办,李涛他娘不敢想,也不愿想,她只盼着自己能多活几年,把瓦罐里的低保钱攥得紧些,再紧些,让胖胖能时不时买块糖解解馋——这世间的长辈心,大抵就是这样,明知是个坎,却偏要佝偻着背,替晚辈们多踩几脚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