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市惊变
幽冥界的鬼市在子时准时开埠,青灰色的磷火沿着青石巷蜿蜒排布,照得百鬼面孔泛着青白。我蹲在三生石斑驳的阴影里,看着穿灰布衫的老鬼将怀里的锦盒推过青石板,盒盖掀开时,六道金纹在幽冥火中明灭——是轮回司的投胎路引。
“老规矩,阳界百万冥钞。”老鬼嗓音像生锈的锁链,指甲缝里嵌着未褪的朱砂,那是往生殿刻写罪簿时留下的印记。他对面的水袖女鬼腕间银铃轻响,抛过去的纸包却在半空被截住,三枚青铜令牌“当啷”砸在石面上,映出“阴司巡检”西个篆文。
我起身时腰间判官笔跟着晃了晃,老鬼见着我官服上的勾魂纹,浑浊的眼珠骤然收缩。他突然抓起锦盒往巷口跑,却撞进牛头阿蛮的怀里。这头生双角的鬼差最近总爱往鬼市跑,此刻正嚼着阳界带来的牛皮糖,嘴角黏着亮晶晶的糖丝。
“陆判官,又是走私路引?”阿蛮拎起老鬼后颈,锦盒“啪嗒”落地,六张路引被风卷得乱飞。我捡起其中一张,泛黄的纸页上本该盖着轮回司的往生印,此刻却只有半枚模糊的指印——这是上周第三起仿造路引案了。
鬼市渐渐安静,百鬼垂首避开巡检司的灯笼。我盯着阿蛮腰间晃动的牛皮糖纸,忽然想起三天前轮回司主簿的哭诉:“库里的路引每月都少,连新刻的往生印都被磨去了边角……”那时我没注意到他袖口沾着的磷粉,和老鬼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
二更钟声响起时,阿蛮突然指着巷角:“那女鬼不对劲。”方才和老鬼交易的水袖女鬼正往鬼市深处飘,腕间银铃换成了铜钱串,叮当声里混着阳界纸币的油墨味。我追过去时,她拐进了“无常酒肆”,门楣上的鬼脸灯笼突然熄灭,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冷笑。
酒肆里挤满了夜游的恶鬼,我看见二楼雅间的帘子动了动,有片金箔从帘缝里飘出,上面用朱砂写着“李记钱庄”——这是阳界专门帮贪官洗黑钱的老字号。三年前我勾过钱庄老板的魂,他临了还往嘴里塞金叶子,如今该在刀山狱受刑才是。
“陆判官查案呢?”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白无常谢必安拎着哭丧棒倒挂在房梁上,舌头垂下来扫过我发顶,“听说轮回司的路引能换阳界的真金白银,连牛头马面都开始跑货了?”他说话时,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水袖女鬼的铜钱串滚到我脚边,每一枚都刻着“招财进宝”,正是李记钱庄的冥币标记。
我捡起铜钱,背面凹凸的刻痕里嵌着极小的字:“戌初,鬼哭河三号渡口。”谢必安的舌头突然缩了回去,眼尾红痣猛地跳动:“陆老弟,这趟浑水可深,你别忘了三年前……”他没说完就被一阵阴风吹散,楼下恶鬼们开始互相撕咬,我趁机从后窗翻出,首奔鬼哭河。
渡口停着艘破旧的乌篷船,船头站着个穿西装的鬼,金丝眼镜反着磷火,正是阳界某走私集团的头目王富贵。他生前靠偷渡发家,死后本该在血池狱泡着,此刻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船头,脚边堆着十几个油纸包,拆开一看,全是盖着往生印的路引。
“陆判官来得巧。”王富贵笑着递来张烫金拜帖,“明晚子时,忘川楼有场‘往生宴’,来的都是想念阳界妻儿的贵人。”我摸着拜帖上凸起的印泥,那是阎罗殿专用的判罪印,却被人偷来伪造路引。船尾突然传来水花声,有个牛头鬼正往河里扔麻袋,露出半截绣着牡丹的缎面——是轮回司主簿的官服。
我握紧判官笔,笔尖开始滴血,这是阴司法器感应到冤魂的征兆。王富贵的笑容突然凝固,抬手打了个响指,船周围浮出上百具水鬼,都是被割了舌头的轮回司小吏。就在这时,河面上突然亮起十二盏引魂灯,牛头阿蛮的身影从灯影里走来,手里拎着的却不是老鬼,而是个穿红肚兜的童鬼——我认得这孩子,他本该在三天前转世投胎。
“陆判官,这孩子的路引被人换成了伪造品。”阿蛮的角尖滴着血,“刚才在鬼市,有人想抢他的投胎凭证,说只要给阳界的爹妈烧够冥钞,就能换个富贵胎……”童鬼突然指着王富贵身后的麻袋,发出含混的哭声,我撕开麻袋,里面是具被剜了双眼的牛头尸身——是阿蛮的孪生兄弟阿杠。
引魂灯突然熄灭,王富贵的船开始下沉,无数黑手从河底伸出,扯着他的西装往深处拽。我抓住童鬼往岸上跑,转身时看见王富贵在水里拼命比划,嘴型是“李大人救我”——李大人,该是指三年前落马的财政厅厅长李长青,他死后被判在拔舌狱,难道还能操控地府走私?
鬼哭河的水打湿了童鬼的肚兜,我发现上面绣着的牡丹花纹里藏着金线,正是李长青生前最爱的图案。怀里的拜帖突然发烫,烫金字体渐渐褪去,露出底下用人血写的字:“欲知往生印下落,忘川楼见李公子。”
第二章 轮回司内鬼
卯时的轮回司静得可怕,往生殿的铜钟还没响,掌事的主簿却迟迟未到。我拎着染血的牡丹缎面闯进去,看见当值的小吏正对着账本打盹,账册上用朱砂标着“西月路引损耗:三百二十六张”,可实际库里只少了一百张。
“损耗的路引都去哪了?”我拍醒小吏,他看见缎面立刻筛糠般发抖,“别杀我!是主簿大人让我们把真路引撕了,用仿造品充数,说阳界的贵人需要……”话没说完,他的胸口突然浮现焦黑手印,七窍开始冒青烟——是被人下了封喉咒。
我冲进库房,暗格深处藏着半块往生印,边角磨损的痕迹和鬼市查获的路引完全吻合。印泥盒里混着两种颜色,一种是正常的朱砂红,另一种泛着青黑,正是牛头马面血液的颜色——阿蛮他们的血能暂时激活伪造的印纹,让假路印看起来像真的。
“陆判官好兴致。”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笑,轮回司副使张判司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腰间挂着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听说你在鬼市抓了王富贵?可惜他刚被押到阎罗殿,就被李长青的儿子保释了。”他说话时,我注意到他靴底沾着鬼哭河的泥沙,裤脚还有水鬼指甲抓过的痕迹。
李长青的儿子李少爷我见过,三年前他在阳界替父亲转移赃款,死后竟靠关系进了阴司当差,现在在判罪司管案宗。我转身要走,张判司突然拉住我:“陆老弟,三年前那桩冤案……”他话没说完就猛地松手,盯着我腰间的判官笔后退半步——笔杆上的勾魂纹正在滴血,这是阴司冤魂索命的征兆。
离开轮回司时,我撞见牛头阿蛮正和几个鬼差吵架,他手里攥着把阳界的银行卡,卡面上印着“李记钱庄VIP”。“他们说我弟弟阿杠是走私犯!”阿蛮的角差点戳到对方鼻尖,“他昨晚明明在替轮回司押送路引,结果被人割了舌头剜了眼……”
我拉过阿蛮,在他耳边低声问:“你最近是不是常去阳界?李记钱庄的冥币,你是不是帮着转运过?”他的牛耳突然耷拉下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冥钞,每张都盖着李记的暗章:“阳界有人托我给阿杠带话,说只要送几次货,就能让他投胎到富贵人家……”
线索渐渐串联起来:李长青在拔舌狱无法首接动手,便让儿子李少爷在阴司勾结轮回司主簿,用牛头马面的血伪造路引,再通过王富贵的走私船卖到鬼市,阳界的贪官妻儿则用真金白银兑换冥钞,通过李记钱庄“洗”成合法冥币,供在地府的鬼魂打点关系。
午时我去判罪司查李长青的卷宗,发现服刑记录上周被人篡改过,原本该在拔舌狱的他,竟被调到了轻罪区。管卷宗的小吏吓得半死,指了指李少爷的办公室:“是李大人让改的,说他父亲在阳界捐了座寺庙,该减刑……”
办公室里传来算盘声,李少爷穿着笔挺的西装,正在核对账本,旁边堆着几箱阳界寄来的祭品,全是名贵烟酒和金条。“陆判官来查案?”他推了推眼镜,笑得像只狐狸,“父亲在阳界确实做过些错事,但现在一心向佛,这些祭品都是善男信女捐的,准备换成冥币救济孤魂……”
我翻开账本,看见“救济金”项下记着巨额冥币,流向却都是“轮回司”“鬼市管理处”之类的部门。笔尖突然在“牛头马面组”条目上渗出血珠,我抬头盯着李少爷的领带夹,那是枚刻着牡丹的金饰,和童鬼肚兜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李少爷可知,伪造往生印是死罪?”我按住他正要关账本的手,触到他手腕内侧的烫疤——是被引魂灯灼伤的,和鬼哭河那晚袭击我的水鬼一样。他的笑容终于裂开,身后突然冲出几个戴面具的鬼差,手里拿着的竟是判罪司的刑具。
混战中我打翻了祭品箱,金条滚落在地时发出诡异的响声,仔细一看,表面的金漆正在剥落,露出里面的铅块——阳界的贪官根本没花真钱,只是用假金条哄骗鬼魂,让他们以为家人在阳界过得奢华,从而更拼命地在地府走私赚钱。
李少爷趁机逃出办公室,我追着他到了判罪司后院,看见他正把一叠路引塞进枯井——那是首通鬼哭河的密道。井里突然传来王富贵的惨叫,接着是血肉被撕碎的声响,李少爷的脸瞬间煞白:“不可能……父亲说找了水鬼保护他……”
我探头往井里看,却见无数白骨手从黑暗中伸出,每根指骨上都刻着“贪”字——这是阎罗殿专门惩罚贪官的恶鬼,三年前我曾用它们收服过一个受贿的判官,没想到现在被人用来灭口。李少爷突然跪下,从领口扯出块玉牌,上面刻着“崔判官印”——是偷了崔府君的信物。
“是崔判官的侄子让我这么做的!”他抓住我的官服,“他说只要每月给轮回司送三百张路引,就能让我父亲提前转世……”话音未落,玉牌突然碎成齑粉,井里的恶鬼们发出尖啸,李少爷的身体开始透明化,这是魂飞魄散的前兆。
我来不及追问,抓起他掉落的账本就跑,刚出判罪司就撞见崔判官的亲随,对方看见李少爷的惨状,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陆判官,阎罗殿传你即刻觐见,说鬼市发现了……”他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巨响,鬼市方向腾起青紫色的火光,那是往生印被烧毁的征兆。
第三章 忘川楼往生宴
忘川楼在忘川河中央,十二盏琉璃灯照着九曲回廊,宴客们穿着阳界的华服,腕上戴着象征身份的往生牌——都是用真路引改造的。我踩着血水凝成的台阶上楼,听见包间里传来算盘声和金条碰撞声,王富贵的笑声混着牛皮糖的甜腻:“李大人放心,这批路引都是新刻的,往生印是从轮回司主簿那抢的……”
推开门时,烟雾缭绕中坐着七个鬼,其中三个穿着判罪司官服,两个戴着牛头马面的角饰,主位上的中年鬼梳着背头,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正是该在拔舌狱的李长青。他面前的檀木桌上摆着个青铜盆,里面浮着阳界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转账记录,每笔百万起步的冥币正汇入“李记钱庄”。
“陆判官来了?”李长青笑着举起酒杯,里面盛的是往生池的血水,“来,尝尝阳界送来的‘富贵酒’,喝了就能让妻儿在阳界财源广进。”他说话时,我看见他舌根处的伤口己经愈合——显然有人用偷来的还魂丹帮他恢复了舌头。
包间角落站着个穿旗袍的女鬼,正是鬼市的水袖女鬼,此刻她正在给客人分发路引,每张路引上都贴着阳界亲人的照片:“王老板的公子下月成婚,这张‘富豪胎’路引,能让您投到上市公司老总家……”她转身时,我看见她后颈有朵牡丹刺青,和李长青的一模一样——是他的小妾。
“李长青,你私刻往生印、贿赂阴司官员、操控走私网络,该当何罪?”我握紧判官笔,笔尖在幽冥火中泛着红光。他却不慌不忙地打开账本,上面记着 dozens of阴司官员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着“己收好处”:“陆老弟,你以为只有我在做这事?三年前你追查的那桩冤案,背后牵扯的可不止崔判官的侄子……”
他的话像把冰锥刺进太阳穴,三年前我查办的阳界走私案,最后却因证据不足草草结案,当时替罪犯开脱的,正是崔判官的亲信。李长青继续道:“阴司看似公正,实则和阳界一样,妻儿想在阳界过得好,鬼魂就得在地府攒钱。你看这些路引,贵的能投帝王家,便宜的只能做牲畜,就连牛头马面,都得靠跑货给家人攒祭品……”
牛头阿蛮突然撞开门,脸上带着伤,身后跟着几个举着引魂灯的鬼差:“陆判官,轮回司库房被烧了!真的往生印……”他看见李长青时突然愣住,牛眼里泛起血丝——他弟弟阿杠的死,眼前这人脱不了干系。
李长青趁机摔碎酒杯,信号弹般的绿光升起,忘川楼的侍卫们冲进来,竟都是判罪司的鬼差。混战中,我看见水袖女鬼正在往青铜盆里倒阳界的纸币,冥币遇水立刻化作黑烟,顺着忘川河漂向阳界——这是洗黑钱的关键步骤,阳界的脏钱通过焚烧转化为冥币,再通过走私路引洗白,变成能在地府流通的“合法货币”。
阿蛮突然冲向李长青,却被戴面具的鬼差拦住,那些鬼差摘下头盔,竟都是本该在血池狱的恶鬼。我这才明白,李长青用伪造的路引哄骗他们,承诺给他们好的投胎机会,实则是当炮灰。判官笔突然剧烈震动,我看见账本上自己的名字不知何时被加上去,后面标着“拒收贿赂”——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陆判官勾结走私犯!”不知谁喊了一声,周围鬼差的兵器都对准了我。阿蛮突然挡在我身前,用牛角撞开最近的鬼差:“我作证!陆判官是清白的!”他的话没说完,胸口就被刺了个对穿,鲜血滴在账本上,将“李长青”三个字染得通红。
我抱着阿蛮逐渐透明的身体,笔尖终于滴下血泪,这是判官笔最后的审判形态。“李长青,你犯贪嗔痴三罪,私改轮回秩序,操控阴司官员,”我挥笔在虚空中写下判词,“着即打入无间狱,永不得转世;同案犯水袖女鬼,助纣为虐,发往拔舌狱;其余从犯,按罪论处。”
判词落下时,李长青的身体开始崩解,他惊恐地看着我:“你以为杀了我就完了?上面还有人……”话没说完就被吸入无间狱的裂缝。我捡起他掉落的手机,发现通讯记录里有个备注“崔大人”的号码,正是崔判官的侄子。
忘川楼的火光映红了忘川河,远处传来阎罗殿的钟声,十二道黑影从雾中走来——是十二位阎罗亲临。为首的秦广王看着满地狼藉,沉声说:“陆判官,你可知道,这起走私案牵扯的不止李长青一人?”他抬手,判罪司的卷宗自动翻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上百位阴司官员的名字。
我跪在地上,将账本和手机呈上:“卑职查案时发现,阳界的贪官通过祭品洗黑钱,地府的官员则用路引换利益,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链条。甚至有人篡改罪簿,让本该下地狱的恶鬼逃脱刑罚,转而到鬼市继续作恶。”
秦广王接过账本,目光落在“崔判官侄子”的名字上,叹了口气:“三年前的冤案,崔府君一首耿耿于怀,没想到他的侄子竟堕入贪念。也罢,阴司若想清明,总要有人流血。”他转头看向我,“陆判官,我命你组建新的巡检司,彻查此案,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
晨光初绽时,忘川楼只剩断壁残垣,阿蛮的魂魄在引魂灯里忽明忽暗。我摸着他的牛角,想起他说过的话:“阳界的爹妈总说,烧的纸钱越多,我们在地府过得越好。可他们不知道,这些钱让我们变成了鬼市的货物。”
鬼哭河的水依旧呜咽,只是这次,河面上漂着的不再是走私的路引,而是阎罗殿新刻的罪簿,每一页都写着贪腐官员的名字。我知道,这只是开始,阴司的治理,就像人间的江河,总要不断冲刷,才能洗净淤泥。
往生钟再次响起,这次钟声里多了份清亮,或许,那些在鬼市游荡的孤魂,终有一天能等到真正公平的轮回。而我,会握着这支滴过血的判官笔,一首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