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启动资金,唐云喜滋滋的回到了府中。
刚踏进门槛儿,唐云立马察觉到了府中气氛不对,管家站在影壁后让他马上去后花园找老爹去。
“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一个个垮着张批脸?”
“老爷得知马蹄铁后发了一通火。”
唐云不以为意:“就这事啊。”
“半个时辰前马场来了人,告知了老爷您要通过宫家供应肉食一事,老爹怒不可遏,说要抡断您两条狗腿。”
“不是,我这两条腿是免押租来的吗,怎么谁都要打断,服了。”
极为无奈的唐云只能快步走到了后花园,想要和老爹详细解释了一番。
唐破山正在饮酒,桌上一壶浊酒,没有任何下酒菜,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面无表情。
“爹,您这又要闹哪样。”
“来。”
“您不是又要削我吧。”
唐破山还是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指了指石凳。
唐云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深怕老爹突然大发暴起伤人。
磨磨蹭蹭的坐下后,唐破山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而是给唐云倒了杯酒。
“爹,您别这样,我怕。”
“云儿啊。”唐破山叹了口气:“关于马蹄铁一事,若为父还是当年北边关将领,必叫天下人知晓云儿是我唐破山之子。”
“哎呀,您这么一说的话,其实也有您的功劳,养育之…”
嬉皮笑脸的唐云说到一半,神情微变,低下头:“您继续说。”
“为父从未与你提及过当年军中之事,你可知若只是论功劳,论战功,爹应封侯,而非这小小县男,爹拒了兵部,拒了朝廷,甚至拒了宫中,只愿做这小小县男,这也是为何爹敢招惹堂堂南军大帅的缘故。”
“啊?”唐云一脸傻白甜:“满国朝才几个侯爷,您为什么不当侯爷当县男?”
“这勋贵,与官场并无区别,何为官场,你踩我,我踩你,你若不踩我,你便升不了官,我若不踩你,便会被你拉下去。”
顿了顿,唐破山继续说道:“侯爵需谨言慎行,因行事张狂便会落下个持功自傲的名声,也需战战兢兢,不可再与军中有任何瓜葛,若不然便有身死族灭之虞,更需立功,若没有功劳,便是德不配位,保不住这一身爵位。”
说到这里,唐破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苦笑道:“因此为父觉着县男好,无需谨言慎行,无需战战兢兢,更无需立功,遭受猜忌时,惹惹事闯闯祸就好,可这小小县男,最怕的就是立功,你是我唐破山之子,是小小县男之子,小小县男之子为何要立侯爵才敢立的功劳?”
唐云拧着眉,浅尝了一口浊酒,若有所思。
“除了兵法,为父未读过书,云儿读过,那为父想问,古往今来,可曾听闻过毫无根脚的之人,立下了泼天大功荣华富贵数十年而善终?”
“这…”
“想不到对吗,为父来告知你是为何,没有,一人都无,并非因他是小人物,而是因他毫无根脚,功劳是大人物立的,小人物,只能惹祸,受死。”
唐云避开了老爹的目光,心中悲凉。
是啊,毫无背景的人,即便惊才绝艳,又有几人能够出头?
这种事,简首不要太常见。
小李啊,你还太年轻,未来的路还长,不如就署名给老刘吧,老刘他二哥刚升局长…
没有我这导师,你这论文能写出来吗…
这点觉悟都没有,你还想升职…
小人物没资格立功的,如果强行想要立功,那就是取死之道,上官、上级、领导、同僚,会孤立你,会给你下绊子,古往今来,从未变过。
“我和宫家人说好了,这功劳咱家不要,我就是想赚点…”
说到一半,唐云抬起头,没有继续解释下去,而是给老爹倒了杯酒。
“爹,我知道错了。”
唐破山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凝望着唐云,足足许久,终于露出了笑容。
“知晓错了就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唐破山上放下酒杯微微颔首。
作为老父亲,唐破山对唐云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开开心心过日子,平平安安的活着,这就够了。
幸福的定义其实很简单,两个字,知足。
“爹,我只是想赚点钱,咱家不求官位不求权,可好歹得保证生活吧。”
唐云一副惨兮兮的模样:“马场也好牧场也罢,孩儿就老老实实的养猪,再也不读书了,这总行了吧。”
“好,养猪好,养猪自然是最好了。”
唐破山连连点头:“男儿顶天立地,读什么书,就养猪,读书那都是下三滥做的事。”
“额,您说的是。”
唐云摸了摸鼻子:“我和宫家签了三期,供应三期后我再寻别的买家,以后不和军中、宫家有任何牵扯了。”
“云儿终于长大了。”
唐破山老怀大慰,对着酒壶就开始炫,擦了擦嘴嘿嘿一笑。
“他娘的狠狠坑宫家一笔,额不,三笔!”
唐云哭笑不得,一五一十的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老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会不会赚钱,又能够赚多少钱,包括宫家是个什么态度,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唐云别有任何“野心”,只要不读书,只要不当官,只要不和正经人打交道,怎么都行。
望着最近越发“听话”的唐云,老爹终究还是心中一软。
“云儿,其实你是如何想的,爹心里知晓。”
“哦?”唐云不明所以:“我心里想什么了?”
“为父,不是不想叫你读书,而是这所谓圣人之道,最是蛊惑人心。”
唐云吓了一跳:“爹您小点声吧,传出去容易被读书人群殴。”
唐破山哑然失笑:“天、地、君、亲、师,君权神授,爹问你,何为国朝?”
“就是国家,怎么了。”
“那这国朝,何人说了算。”
唐云越来越迷糊:“天子和朝廷啊。”
“那就是了。”唐破山缓缓站起身,遥遥望着西侧:“我唐破山自幼从军,打熬一身战阵冲杀本事,镇国门抗外敌,杀伐征战百死不悔,那是因为父知晓,吾虽位卑如草芥,不足名传千古,然吾心中自明,生我养我者,慈母也,育我成我者,国朝也,母恩如山,国义如海,亦当尽忠竭诚,报效家国。”
唐云张大了嘴巴:“爹,您是不是被夺舍了,这话不像是您能说出来的啊。”
“你当真以为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汉,只是靠着杀敌便可混成北军将领?”
唐破山摇了摇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家国天下,我唐破山,效忠的是家国,而非天下,因这天下,是朝廷与宫中说了算,你读书,书中教授你的,是效忠天下,宫中说了算的天下。”
唐云神情大动,沉默许久后,轻声道:“孩儿懂了。”
“那就好,为父欣慰,去歇息吧。”
唐云百感交集,微微嗯了一声,低着头回屋了,心中五味杂陈。
老爹的话,他听懂了。
正因为听懂了,他才理解了老爹的难处,那种无奈,那种心灰意冷。
老爹,出身军伍,他效忠的家国,是百姓,是自己的国家,而非主导国家管理百姓的上位者。
可作为勋贵,必须要效忠宫中。
作为勋贵的老爹,对宫中不满,对朝廷不满,所以只能混着,并且要求后代也混着,只有混着,才能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