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裹挟着血腥与死亡,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汞。崔鸿残破的躯壳被九百枚青铜“栓”死死钉在无边无际的“傩”字巨棺棺盖上,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新一轮撕裂灵魂的酷刑。左肩胎记如同嵌入骨髓的烙铁,灼烫着残存的金线,与巨棺源源注入的污秽腐蚀之力进行着绝望的拉锯。意识在剧痛与“傩寂”的低语中沉浮,像沉船坠向无光深海的最后一点磷火。
然后,那束光来了。
温暖,跃动,橘红。穿透层层浑浊的死亡之水,如同刺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
火光中,那个小小的、决绝的身影,正拼命划动着手脚,朝着这水底的炼狱俯冲下来!破旧棉袄袖口,那朵用褪色红线绣成的、歪歪扭扭的小鲤鱼图案,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崔鸿濒死的心脏!
囡囡!
是他在这冰冷绝望的世上,唯一的骨血!是他无数次从尸山血河中爬出来,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念想!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能来这里?!
“走…走啊——!!!”无声的嘶吼在胸腔炸裂,化作一串激烈翻涌的血沫气泡。他想挣扎,想咆哮,想用残躯筑起一道墙,隔绝女儿与这吞噬一切的深渊!但九百根冰冷的青铜钉死了他所有的可能,他只能像一件被献祭的祭品,眼睁睁看着那束微弱的、代表他全部人间的火光,义无反顾地坠向死亡的漩涡!
绝望!比巨棺的腐蚀、比傩面的诅咒、比抽筋剥骨的痛苦更甚千万倍的绝望!那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世界最后的光,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灭顶之灾!
与此同时,银崽猛地抬起了覆盖着简陋傩面的头颅!那张呆滞的陶土面具,在火光映照下,嘴角骤然咧开一个夸张到非人的、充满怨毒和贪婪的狞笑!空洞的眼窝深处,两点粘稠如凝固血块的红芒死死锁定了上方那个小小的身影!一股冰冷、饥饿、如同掠食者锁定猎物的邪恶意念,如同实质的毒液,从傩面上弥漫开来!
他那只握着惨白骨笛的手,无视了手腕处被崔鸿咬破、正汩汩涌出的暗红粘液,以一种僵硬却充满恶意的精准,缓缓抬起!惨白的笛身,裂纹密布,镶嵌的“眼珠”珠子布满蛛网,却依旧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对准了正不顾一切潜下来的囡囡!
骨笛未响,但那无形的杀机,己如冰冷的绞索,套向了那束微弱的火光!
“不——!!!”崔鸿的灵魂在无声地泣血、咆哮!他残存的意识疯狂地冲撞着那九百根冰冷的枷锁!胎记深处黯淡的金芒如同回光返照般剧烈闪烁,试图再次点燃,哪怕只能溅起一点微不足道的火星!为了囡囡!为了他的女儿!他必须动!必须阻止!
然而,就在骨笛即将被吹响、囡囡即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刹那——
囡囡小小的身体,在距离浑浊血水战场不足三丈的上方,猛地停了下来。
她手中紧握着一盏极其古旧的青铜小灯盏,那橘红色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温暖火光,正是从灯盏中摇曳而出。火光映亮了她苍白的小脸,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超越了年龄的决绝和悲伤。
她的目光,穿透浑浊的河水,没有看那狞笑的傩面银崽,没有看周围翻滚的死亡气息,而是…首首地、牢牢地,落在了崔鸿的脸上。
那张被血污覆盖、因剧痛而扭曲、因绝望而狰狞的脸上。
“爹…”一个无声的口型,在囡囡乌青的唇边形成。没有声音,却如同最清晰的钟鸣,狠狠撞在崔鸿破碎的灵魂上!
紧接着,囡囡做了一个让崔鸿目眦欲裂、让银崽傩面狞笑僵滞的动作!
她松开了握着青铜灯盏的手!
那盏散发着人间唯一暖意的灯盏,瞬间被冰冷的河水吞没,橘红的光芒在浑浊中急速黯淡、熄灭,如同被掐灭的最后希望。
就在灯盏脱手的瞬间,囡囡那只小小的、同样冻得发白的手,猛地伸进了自己破旧棉袄的胸口!狠狠一扯!
嗤啦——!
棉絮飞散!一件小小的、贴身珍藏的东西被她扯了出来!
那是一个…玉蝉空壳!
比灰袍人带走的那只更小,更薄,近乎透明,边缘带着细微的裂纹,像是某种脆弱易碎的遗物。但就在这小小的玉蝉被囡囡从心口扯出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纯粹、冰冷到刺穿灵魂的死寂气息,以囡囡为中心,轰然爆发!这股气息,与崔鸿左肩胎记深处残留的金线封印之力,与下方“傩”字巨棺弥漫的“傩寂”死气,竟然产生了某种同源却针锋相对的共鸣!
浑浊的河水仿佛瞬间凝固!那笼罩囡囡的无形杀机和傩面锁定,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玉蝉的纯粹死寂气息狠狠冲开!
银崽抬起的骨笛猛地一颤,傩面下发出了一声惊疑不定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嘶嘶声!那张狞笑的傩面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眼窝中的血芒闪烁不定,似乎对这小小的玉蝉产生了本能的忌惮!
囡囡的嘴角,缓缓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强行激发这脆弱玉蝉的力量,显然对她小小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但她的小脸依旧苍白而决绝,那双清澈的眼睛,依旧死死地、悲伤地、无比专注地看着崔鸿。
“娘…说…爹…痛…”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孩童哭腔的意念,混合着玉蝉的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穿透冰冷的河水,清晰地传递到崔鸿濒临湮灭的意识深处!
娘?林红鲤?!
崔鸿残破的意识如同被雷霆劈中!囡囡怎么会有林红鲤的东西?!林红鲤…她…她早就…?!
无数混乱的念头瞬间炸开!但此刻,他顾不上思考!他只知道,囡囡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用她母亲留下的遗物,在救他!在对抗这水底的恐怖!
“囡…囡…”崔鸿的意识在剧痛中发出无声的回应,充满了无尽的悲恸和哀求。走!快走啊!
囡囡似乎感受到了父亲意念中的焦急和恐惧。她小小的身体在水中微微颤抖,握着那枚小小玉蝉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看着崔鸿身上那九百根狰狞的青铜“栓”,看着父亲痛苦扭曲的脸,清澈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囡囡…帮爹…” 又一个无声的、带着哭腔的意念传来。
然后,在崔鸿惊恐欲绝的“注视”下,囡囡猛地将那只握着小小玉蝉的手,狠狠地…按向了自己的心口!
不是贴在衣服上!是…首接刺破了胸口的皮肤!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