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允棠脱帽躬身行礼：“伯父不必太担心，知让己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慢慢自己就想通了……”
方夫人听见声音也迎了出来，横了丈夫一眼：“还不是你给儿子选的太太他不满意噻，晚一些就晚一些嘛，允棠二十西，沧海二十六，不都还没结婚嘛，新式的年轻人，都讲究晚婚啰……”
老爷子不服气：“那你怎么不说令闻呢，才二十六岁都己经娶过两位太太，儿子都快三岁了……”
方太太哼了一声：“你个大老粗，今天允棠在，给你面子不给你吵了……”
她转头看向杨允棠，一脸慈爱的笑意：“允棠好几天没来了，那小子又犯浑，给他买了那么多补药，都不肯吃，这一次受伤真吓死个人了，身上挨了两枪，还不肯好好补补，你是医生，你知道的呀，这对身体损伤多大，也就现在年轻还看不出来，养不好将来是要留后遗症的……”
佟有草在后边只觉得聒噪，都替杨允棠捏一把汗，真难为他能应酬得过来这一家人……
他仍是笑意融融一张脸：“知让自小在军中，身体不是一般的好，何况这次受伤都没伤到要害，他一向怕吃药打针，伯母不如做一些药膳，放在日常的三餐中……”
方太太笑得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还是允棠细心……”
杨允棠拱手告辞：“伯父伯母留步，我去看看知让……”
方太太打量着他身后的佟有草，笑道：“以前没见你带过女助理呢……”
“孙助理回老家了，这是临时顶替孙助理的护工……”
方太太一双眼仍旧盯了佟有草好一会儿，才道：“今天厨房做糖炒栗子，一会儿我让知初给你们送过去一些，上次家里乱糟糟闹成一团，这几天她一首惦记着那天没让你吃好，今天晚上一定要留下吃饭……”
杨允棠脸色微慌，口中连连说着不必麻烦，脚下走得更快了……
佟有草见他这样，忍不住调侃道：“怎么，方少帅的妹妹会吃人吗？”
杨允棠没好气白她一眼：“这一家人，吵的人脑仁疼……”
佟有草噗嗤一笑，原来他也嫌聒噪……
忽地，他又一笑：“不过，将来你姐姐一定能把这一家人治得服服贴贴……”
佟有草收敛了脸上笑意：“你看刚才方太太那模样，分明看不上我姐姐，我姐姐凭什么就非得嫁到他家……”
……
还没走进方知让的院子，就听到了里面气急败坏的争吵……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这么简单的字写了几遍都写不好……”
“方少帅，您是生下来会骑马打枪吗？教不严，师之惰，明明是你没有耐心，不想教就不教……”
“诶，你有没有良心，我不是诚心教你，干嘛一大早买了这么多笔墨和书本回来……”
“你有良心？拿个姨太太的名分羞辱你的救命恩人……”
“不说好了不提了吗？这事儿不都过去了吗，没人会娶你，放心吧……”
“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谁稀罕你……你以为我是你喜欢的那些娇小姐，看你耍套拳开几枪，就能被迷得晕头转向？在我眼里，你那些花拳绣腿跟猴戏里的猴子一样……何况你枪法还不如我……”
“你……你……你才是猴……真是个悍妇……”
同有草听得心惊，姐姐这个性子，从小就得理不饶人，她忙催着杨允棠进去……
……
两年没见，佟有花个头也长了很多，比之佟有草的白皙，她小麦色的肌肤更显出几分英姿飒爽……
姐妹俩相见，自然又是一番抱头痛哭，方知让听着心烦，拉着杨允棠退到廊下抽烟……
“你不喜欢人家，干嘛教人家认字……”
方知让有些不好意思：“就算将来不跟她结婚，那也是跟我议过亲的人，大字不识一个，说出去丢我的份子……”
杨允棠失笑：“你准备好挨军棍吧，我看姑娘也没有嫁给你的心思……”
方知让咬牙：“我可以不娶她，她敢不嫁我试试……”
……
“姐姐，这种深宅大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出身不好，又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何况那个方夫人，一看就不是善茬，这婚事要是能拒了就拒了……”
佟有花挺了挺胸脯：“放心吧，现在都在说男女平等，我是要当女将军的，我才不要嫁到深宅大院里当太太……更别提姨太太……”
佟有草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什么女将军，你就做你的护士就很好，做将军，那都是要拼命的……小命没了，还做什么将军？”
佟有花突然沉默了，良久才道：“我们上次去上海打日本人，十个人才能打死一个日本人，因为枪不如他们的好，也没有那么多坦克和飞机，战友都是用自己的身子绑着炸药往前冲……我们在后方，说是救援，其实……其实能捡回一碗碎肉就不错了，死无全尸……真的是死无全尸……”
她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打仗就是要死人，我不死别的战友就要死，军人都不死，后方的百姓死得更多……”
“有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别人己经欺负到了我们头上，不反抗今后就没有中国没有中国人了，没有人说中国话，没有人记得我们的历史和祖宗，他们说，那是民族和文化的毁灭，我理解不了什么是民族什么是文化，但是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如果大家都因为怕死不往前冲，那最后的结果还是大家都会死，与其这样，不如和他们拼命……”
有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这些大道理都是哪里听来的……”
佟有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窗外：“每次作战动员之前，他都会讲一番这样的道理，听得多了，慢慢就懂了……”
“你是不是准备笑话我，饱饭没吃几天，就开始讲生死大义了？”
佟有草摇摇头：“不，我也认识这样一个人，为了阻止日本人盗取我们的机密，他也差点拼上了性命……现在还瘸着一条腿呢……这些道理我不能全懂，但我知道你们做的事一定是对的，否则为什么会素不相识的人都为着同一个目标呢……”
佟有花含泪笑着将妹妹揽进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以后不做丫头了，趁着这次救他一命的人情，我想托他给你在后勤处谋个职位，不用上战场，有个吃饭的生计，将来再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安安稳稳好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