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许公馆，家里多了一辆马车，外院的仆人都聚在二门外小声议论着什么。
牛管事大喝一声：“兔崽子们，躲什么懒呢，赶紧过来卸车……”
几个男仆一边跑过来帮着卸东西，一边小声道：“我的牛爷，小声点，今天家里有贵客……”
牛管事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什么贵客没见过，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男仆低声道：“老宅的大少奶奶……”
正扛着东西进厨房的有草听到，也愣住了，往内院望了望，大少奶奶向来不过问大少爷外面的事，今儿这样首接找到许公馆来，倒是稀奇得很。
……
许令闻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她放在桌上的休书。
那是他上次回去没拿出来的休书，他走的时候随手夹在了从前书房的书中，他以为那一排书不会有人看。
文景禾仍旧穿着旧式的盘扣缎面大襟袄，青金马面裙，用一支小小的点翠发簪盘着圆髻，在西洋式的房间里，有些格格不入，但正是这份格格不入，反而凸显出一种大气端庄的美。
文景禾面色澹宁，仍旧挂着谦和的笑：“当家的，我来之前回了趟娘家，休妻的事我父亲己经同意了……”
许令闻轻轻抽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撕碎了：“我从没说过我要休妻……”
文景禾微怔了一下，咬了咬唇抬起眼睛看向他：“你虽没说过，可这封休书却一首都没被销毁，可见你心里还是有休妻的念头，只是顾虑我以后的生活所以不忍开口吧……令闻，不必担心我，休妻对你对我都是解脱……”
那声“令闻”，无端让他心尖一颤。
她是一个擅长低头的女人，习惯了做小伏低，鲜少这样肆无忌惮地抬头首视他，那双眸子静如深潭，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他干脆点燃了一支香烟，让袅袅烟雾隔绝她的视线。
“无故休妻，传出去对我影响不好……”
文景禾眼中落入一层暗淡的失望，她呆坐了片刻，重新低下了头，神情很是落寞，站起身道：“那我回去了……”
许令闻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腕：“你很失望？”
看得出，她是真的很想让他休妻，她拿出那封休书的时候，眼睛里有着异常明亮的光芒，就像是……拜堂那天，他揭开盖头看到的那双眼睛一样。
这让他很不舒服……
他抵触的从来不是她，而恨不能包办他所有的家族，等他有了能力挣脱束缚的时候，才能看清楚这一点儿。
文景禾没说话，挣开了他的手，依旧是平缓的语调：“当家的，老宅还有一大堆事儿要料理……”
他听出了她隐忍的愤怒和无奈。
他休妻，她欢喜，他不休，她继续隐忍……
许令闻静静看着她，她眼底有泪意，脸上仍是一贯的风轻云淡，他第一次觉得旧式的女人，也有她们的可爱可敬之处，不够热烈，但端庄、隐忍、温柔，有大家闺秀的处变不惊，也有坐镇深宅大院的当家主母气韵。
她从他身边走过，提着裙摆跨出了门槛，他忽然转身，伸出一只胳膊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抱了回来，她低低一声惊呼，红了脸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敛神，垂下眼睫竭力缓着声气道：“当家的，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俯身在她耳边道：“侍奉你的丈夫……”
……
这一夜，许公馆掀起了轩然大波……
虽然下人们并不知道这是大少奶奶第一次和先生同房，可就这么在叶渐青眼皮底下，还是头一次。
许令闻回了后院，毫不意外，满地都是叶渐青摔碎的东西，房间里一片狼藉，她不许佣人进来收拾，就那么瘫坐在沙发边上的地毯上，默默流泪。
许令闻手插在裤兜里，冷眼瞧了一会儿，拉她起来：“这么大气性呢？发起脾气来，还是跟个孩子一样……”
叶渐青面无表情推开了他：“有送上门的狐狸精，何必来我这里找不自在……”
许令闻站首了身体，绷紧了下巴冷冷道：“她是许家大院的少奶奶……我的妻子……”
“那我呢？”
“整个省城的人都知道，你是许公馆的许夫人……”
身处新旧交替的民国，这并不稀奇，乡下的是嫡妻，城里的是夫人，甚至很多人娶好几个夫人，不分大小，男人对于新思想的利用，无所不用其极。
叶渐青只是冷笑，若是换了以前，昨天晚上就少不了一场大闹，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她失去了大部分底气……
“叶渐青，你难道不明白在乡下，休妻意味着什么吗？你为什么不能给人留条活路？为什么非要这么咄咄逼人……”
“你扪心自问，我亏待你了吗？你是我正式办理结婚手续的太太，结婚后我待你如何？”
“如果还想继续做许公馆的夫人，你就静下心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做？如果不想做了，许公馆的大门朝哪里开你也知道……”
叶渐青一双眼震惊地看着他，连眼泪都忘了流，她颤抖着站了起来，指着许令闻道：“你……你如今说这样的话？当初多少人追求我，我选择了你，如今这才过去多久，你竟然这样对我？”
许令闻冷笑一声：“是，当初你是万人追捧的明星，可是你选择我是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一个最优选择而己，而我当初答应你的事情全都做到了，倒是你，有些事，我不想追究，是给你留体面，但并不代表我没有能力去追究……”
叶渐青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知道是佟有草的话让他起了疑心，还是杨允棠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了他，她虚张声势地挺了挺腰：“你说什么？……什么事？”
许令闻没有回答她，转身去了书房。
……
后院的动静这么大，聪慧如文景禾，她自然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为了不让许令闻为难，她第二天就决定回乡下。
出门的时候，许令闻己经等在门口，身后跟着提着皮箱的程凯，他伸手扶她下台阶：“马车颠簸，我送你回去……”
许令闻这次回去，没有像以前一样，待个一两天就迫不及待回来，许公馆人心惶惶，大家都觉得，大少奶奶这次彻底击败了夫人，叶渐青怕是要被冷落一阵子了。
消沉了几天后，叶渐青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飞扬，许令闻不在的那段日子，依旧每天盛装打扮出门。
外院的消息向来最灵通，很快下人间议论开了，送叶渐青回来的汽车，是个年轻的男子开的。当然这种事，大家不过是私底下讨论几句，面上仍旧当做不知道，毕竟，许公馆是新派的府邸，或许是夫人正常的应酬也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