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潮水褪去后，沙滩上残留的、令人窒息的沉闷。
演武场上，成百上千的外门弟子，仿佛集体失声。
他们看着擂台中央，那个依旧一脸茫然，似乎还没从“对手自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家伙——林凡。
冠军？
这个词像是一根鱼刺，卡在每个人的喉咙里，不上不下。
“咳咳！”
高台上传来王长老刻意加重的咳嗽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老者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欣慰？
他红光满面，声音洪亮，蕴含着灵力，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本届外门大比，决赛胜者——林凡！”
“依照宗门规例，林凡获得冠军奖励，并将即刻晋升为内门弟子！”
王长老的声音如同惊雷，炸醒了麻木的人群。
但醒来，并不意味着喧哗。
依旧是死寂。
只是这死寂中，多了些微不可查的抽气声，多了些眼角无法控制的抽搐。
王长老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或者说，他选择性地忽略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下高台，亲自来到擂台边缘，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凡，仿佛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美玉。
“林凡！”
老者声音带着激动。
“上前来！”
林凡茫然地抬头，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挪了两步。
王长老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盒，一个沉甸甸的锦袋，还有一块闪烁着微光的令牌。
“此乃本次大比冠军奖励！”
他先拿起玉盒，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三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丹药，丹晕流转，一看就非凡品。
“蕴灵丹三枚！可助你稳固修为，提升灵力精纯度！”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蕴灵丹！那可是需要大量贡献点才能兑换的好东西，寻常弟子一年都未必能攒够一枚的量！
王长老又拿起那个锦袋，掂了掂。
“贡献点一千！”
哗！
这下连压抑都压不住了，低低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千贡献点！
足够换取一部不错的黄阶上品功法，或者好几件趁手的法器了！
无数弟子眼睛都红了，呼吸急促，死死盯着那个锦袋，仿佛要把它看穿。
接着，王长老拿起最后那件物品——一块巴掌大小，通体由青色暖玉制成，正面雕刻着祥云图案，反面是一个古朴“内”字的令牌。
“此乃内门弟子令牌！凭此令牌，你即刻便是我青云宗内门弟子！”
王长老的语气充满了自豪。
他将三样奖励郑重地递向林凡。
“林凡啊！”
老者语重心长，甚至带着几分感慨。
“你可知，你是我们青云宗外门，近百年来，所出的……最惊才绝艳的奇才！”
“以炼气六层修为（虽然没人知道他怎么赢的），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夺魁！此等悟性，此等机缘，此等……嗯，此等心境！”
王长老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
“实乃我青云宗之幸事！”
他目光扫过台下。
“尔等，当以林凡为榜样，勤勉修炼……”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台下那一张张麻木的脸。
那些眼神，空洞，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怀疑人生？
榜样？
学他什么？
学他打哈欠？学他站着不动等对手自己倒下？学他决赛前还在琢磨食堂加不加鸡腿？
王长老后面的话，突然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他干咳两声，掩饰尴尬，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林凡身上。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荣耀！”
林凡看着眼前的三样东西。
蕴灵丹？闻起来挺香，不知道吃了会不会犯困，影响摸鱼。
贡献点？好像可以换不少好吃的，还能买个更舒服的枕头。
内门令牌？
林凡的目光落在那块青玉令牌上，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这个……好像是麻烦的根源啊。
台下的弟子们，也死死盯着那块令牌。
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羡慕？有。
嫉妒？当然有，而且快要满溢出来了。
恨？或许也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一种深深的、对这个世界公平性产生的怀疑。
凭什么啊？
我们辛辛苦苦修炼，起早贪黑，为了几点贡献点争得头破血流，为了提升一丝修为闭关苦熬。
他呢？
全程划水，哈欠连天，站着就把冠军拿了？
现在还要拿着他们梦寐以求的内门令牌，去享受更好的资源？
天道酬勤？
呵呵。
很多人感觉自己的道心，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张胖子站在人群中，脸色惨白如纸。
他看着台上的林凡，看着那块青玉令牌，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多年的苦修，他的汗水，他的坚持，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
旁边的李虎（被同门扶着，脸色同样难看），眼神更是灰败。
他两次败在林凡手上，一次比一次憋屈，一次比一次离谱。
现在，他连嫉妒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剩下麻木。
深深的麻木。
就在这万众瞩目，或者说，万众“酸”视之下，林凡伸出手，接过了丹药和贡献点袋子。
他掂了掂贡献点袋子，嗯，分量挺足。
他又闻了闻丹药，嗯，味道不错。
然后，他的手在即将触碰到那块内门令牌时，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王长老，脸上露出一种……犹豫，甚至有点为难的表情。
“王长老……”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带着点迟疑。
所有人的心，莫名其妙地又提了起来。
这家伙，又想干嘛？
难道……还想发表什么惊世骇俗的获奖感言？
“嗯？林凡，怎么了？”王长老和蔼地问道，心情极好。
林凡抿了抿嘴，似乎在组织语言。
“那个……长老……”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
“弟子……弟子自觉修为浅薄，根基不稳……”
“之前能赢，全……全是侥幸，运气好……”
他说得磕磕巴巴，眼神有些闪烁。
台下众人听得眼皮首跳。
侥幸？运气好？
你管连胜五场，最后让赵乾把自己弄伤叫运气好？
信你个鬼！
王长老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林凡啊林凡！”
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林凡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林凡龇了龇牙。
“你这孩子，就是太谦虚了！”
“胜不骄，败不馁！好！很好！”
长老脸上的欣赏之色更浓了。
看看！看看人家这心境！
明明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却如此谦逊低调，不骄不躁！
这才是真正的可造之材啊！
林凡：“……”
不是，长老，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是认真的啊！
我真的觉得自己基础不牢！我真的想留在外门啊！
“长老，弟子是说真的……”林凡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弟子想……想在外门再……再待一段时间，好好巩固一下修为，打牢基础……”
他鼓起勇气，把话说完了。
说完，他甚至带着一丝期盼看向王长老。
留下来吧！求你了！外门多好啊，清净，没人管，想怎么摸鱼就怎么摸鱼！
内门？
听说内门弟子个个都是卷王，天天不是闭关就是做任务，还有各种考核，想想都头皮发麻！
那简首是咸鱼的地狱！
王长老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看着林凡那“真诚”的眼神，又一次……理解错了。
“嗯……”
长老沉吟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更加赞许的表情。
“知耻而后勇，不满足于现状，渴望夯实道基，追求更高境界！好志气！”
“林凡啊，你能有这份心，老夫很欣慰！”
林凡眼前一黑。
完了。
彻底完了。
这天聊死了。
果然，王长老接下来的话，彻底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但是！”
长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语重心长”。
“林凡啊，你可知你的天赋和悟性，何等惊人？”
“留在外门，才是真正的浪费！”
“外门的资源，外门的功法，外门的指点，对你而言，己经如同杯水车薪！”
“你需要更广阔的天地！更深厚的底蕴！更强大的师长！”
王长老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林凡脸上了。
“内门！只有内门，才有你需要的一切！”
“那里有更浓郁的灵气，更高级的功法，甚至可能有金丹期，乃至元婴期的长老亲自指点！”
“这对你‘感悟大道’，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
长老拍着林凡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以，巩固修为之事，去内门巩固！打牢基础之事，去内门打牢！”
“此事无需多言！”
“拿着令牌，即刻去内门报道吧！”
“莫要辜负了宗门的期望，莫要辜负了你这一身惊世骇俗的天赋！”
王长老将那块青玉令牌，不容置疑地塞到了林凡的手中。
令牌入手温润，还带着长老手心的温度。
但林凡感觉，这玩意儿，烫手！
他看着手中的令牌，又看了看一脸“孺子可教”表情的王长老，再扫视了一圈台下那些眼神各异，但都充满着浓浓酸意的同门。
林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比如“长老我真不想去”。
比如“我天赋其实很差，全靠系统……呃，全靠运气”。
比如“我对感悟大道没兴趣，我只想睡觉”。
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算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
系统好像也没提示拒绝内门资格有什么特别奖励。
去就去吧。
大不了……到了内门再想办法摸鱼？
应该……总有办法的吧？
林凡默默地收起了内门令牌，脸上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王长老见他“终于想通”，欣慰地点点头，转身面向全场，再次朗声道：
“外门大比圆满结束！让我们再次恭贺林凡弟子，获得魁首，晋升内门！”
这一次，台下终于有了些反应。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有气无力，敷衍至极。
更多的人，只是默默地看着台上的林凡，看着他那副好像不是得了冠军而是被判了刑的表情。
一股更加浓郁的酸涩和无力感，如同乌云般笼罩在演武场上空，久久不散。
他们感觉，这个世界，越来越看不懂了。
而那个他们看不懂的家伙，正拿着他们梦寐以求的令牌，走向一个他们挤破头都想去的地方。
偏偏，他还不情不愿。
这上哪说理去？
真是……哔了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