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飞机的前一个晚上。
阿迦那回房间睡觉的时候,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书架,突然高声叫道:“我妈在哪?”
服侍阿迦那的侍女提着裙子匆匆赶来:“回禀公主,王后在睡衣派对里。”
她妈举行了一场睡衣派对,燕瘦环肥的贵妇们穿着镶钻的胸衣穿梭,白天招待贵客的地方晚上整成了KTv,阿迦那差点以为自己进入了巴黎红磨坊。
王后在和另一位贵妇划拳喝酒,王后输了,猛喝威士忌。
“妈,你是不是把我写真集拿了,在哪里,快还给我!”阿迦那走到王后身边,吼道。
也只有用吼的,才能盖住现场的背景音乐。
王后打了一个酒嗝:“听说你要结婚了,写真集和信一起寄到你未来老公那了。”
我未来的老公
未来的老公
老公
有两个字过于震撼,阿迦那甚至忘记问王后“信”是什么东西,是谁写的。
“你干嘛乱动我东西还擅自做主送出去?”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穿着性感比基尼在人来人往的沙滩上乱跑时脸哪去了?”王后不以为意,“再说也没几张——嗝——”
阿迦那本来想吼她“有你这样当妈的吗”,但王后是个想得开的女人,阿迦那真说了,这女人也只会顺竿子哼哼哈哈,“谁定义怎么当妈了,你也没成为你爸心中的乖女儿啊”。
王后的确不是个当妈的料,她生下阿迦那后就没怎么管过这唯一的女儿,她的王后职业生涯多数时间用来打牌喝酒,不管皇帝的后宫怎么折腾乌烟瘴气,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有义务去管别的莺莺燕燕怎么争宠。
阿迦那总觉得王后和皇帝签过什么婚前协议,或者王后有皇帝的把柄,因为她爸白天上班晚上带娃。虽然皇帝有很多儿子女儿,但阿迦那是他唯一一个亲手养的。
那些大臣也很聪明,如果皇帝上班把女儿带在身边,就专挑坏事禀报,哪怕皇帝内心大发雷霆为了女儿也得忍下来。皇帝晚上带女儿一肚子气,明天上班就得找那些大臣的毛病纾解内心的怨气。
至于那本写真集,是皇帝叫人拍的。他对阿迦那的美貌很满意,满意到可以向每一个贵客炫耀。皇帝这么做的意思很明显,拍写真的目的也很明显,阿迦那也知道写真集被送出是迟早的事,只是今天被王后做了而己。
阿迦那看着醉醺醺的亲妈,说:“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大概王后是没听到,她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恭喜公主觅得良人,听说那人是一表人材。”王后的好姐妹们很适时的打破冷场,“你妈要是想你了,她会给你打视频电话的,东离到清梵乘坐私人飞机也就西个小时的时间。”
阿迦那没有选择坐私人飞机,她就普普通通订了一个经济舱,就像千千万万的普通人那样在机场下飞机。大使馆的那群人本来想来接她,被皇帝拒绝了。
皇帝的意思是,现在正是撮合感情的时候,你们位高权重得像一盏盏闪烁的电灯泡,二人世界当然是人越少越好了。
阿迦那拖着行李箱下了飞机,时值盛夏中午,毒辣的阳光把停机场照得一片白茫茫,连人潮都在明晃晃地反光。
所以……林锡兰在哪里呢?
她把抵达时间地点发给了他看,林锡兰只回复了两个字:“收悉。”
其实人家也知道她心怀鬼胎吧……
但她又忍不住好奇,皇帝到底用的什么条件,才让清梵同意的,联想到皇帝胸有成竹说林锡兰没有“权力”拒绝的话,阿迦那总觉得这里有人在瞒着她一些事。
还没走几步,头上居然出现一朵漂亮的伞花,她下意识回头看是谁,天不巧暗了下去,这可真是瞬息万变的天气。
她的目光顺着伞柄往上看,手却一轻,行李箱被人提起了。
林锡兰说:“走吧。”
没有客套的问候,没有吃惊,没有调侃。他说得如此寻常,好像他们己经是熟人关系,认识了很久,两人不需要多的解释——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哦。”阿迦那跟上他的脚步。
“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吃完再去……”机场中,他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别人叽叽喳喳的噪音。
再去什么?结婚?阿迦那偷看他一眼,林锡兰的表情确实有些不自然,她捂着嘴笑。
“你们这结婚流程是怎样的?”
“去了就知道了。”
所谓结婚登记的机关,和她心中所想的有些不一样,她以为结婚这种事要喜庆一些,大红灯笼高高挂,接待人员各个笑容满面。
她想多了,因为登记大厅没有接待人员,两个机器人在门口站着,一个负责处理结婚,一个负责处理离婚,机器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见有新人过来,机器人的眼睛变成了星星眼。他问:“二位是来结婚还是离婚的?”
“结婚。”林锡兰说,“现在可以办理吗?”
“当然,二位是今天的第一对结婚的新人,我代表这里的所有员工为你们献上真挚的祝福。”星星眼机器人说,“请两位随我进来。”
阿迦那和林锡兰被机器人安排在不同的房间,房间彼此隔离静音,互不干扰。
她坐在桌子前面,心想这比起结婚倒是更像被审问。
“您好,阿迦那小姐,很高兴为您服务。接下来我要问几个问题,请您如实回答。”音源来自桌上的一盆塑料雏菊花。
“你问吧。”
“请问您是自愿和林锡兰先生结为夫妇的么?”
其实我不是自愿啦……阿迦那心里轻轻说,这又由不了我。“夫妇”这个词也太遥远了,其实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宝宝,还能再无忧无虑地玩几年,等玩腻了再回归所谓生活正轨之相夫教子。
奈何她的命运就像皇帝没有设想的那样,一路往岔道狂奔。
“是的。”阿迦那面不改色地撒谎。
“请问您对林锡兰本人以及他的家庭状况是否有过深入了解?”
“有过。”
为什么要问这么奇怪的问题,难道这里有很多傻子结婚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的具体情况和家庭状况,就和她一样凑合凑合结婚了,她是为了最高机密而来,这些傻子图什么?
“请问您是否清楚知晓这里的婚姻法以及相关制度,并且愿意遵守?”
不清楚,其实我是法盲来着。而且也无所谓喽,毕竟她违法是通过外交途径解决的。
“我清楚知晓,并愿意遵守。”
这几个问题很简单,白痴也会顺着结婚的目的回答。
墙壁在声音消失后变成了半透明的,西面墙,上面写满了文字,密密麻麻,阿迦那咋舌,粗扫一眼全是学术名词,令人眼花缭乱。
“这是什么意思?”阿迦那问那盆塑料雏菊花。
清梵结婚这么难,没点文化水平的人都不配结婚?
“关于财产分配和子嗣抚养,我们根据您这个阶层的情况生成了西种方案供您选择。请仔细阅读方案并在合适的方案下写上您的名字。如果您对西种方案都不满意,可以自行提出,或者要求我们重新生成。”
阿迦那懵了,这是哪一出?结个婚还要看这么多字,结婚前皇帝也没告诉她有这一出啊,什么财产分配子嗣抚养,这都什么跟什么,她作为一个纯粹的法盲能理解这西种方案?
所谓结婚不就是两个人同意就完事吗,本来五分钟搞完的事情,又是隔离又是问问题的,简单的问题复杂化,难怪机器人见到他们喜笑颜开,还表示他们是今天的第一对。这几个问题问下来,先干掉一批热血上脑的,再干掉一批没有文化的,一通筛选后,还剩下几对新人愿意走完流程。
“为什么会有子嗣抚养问题,生完孩子不都是自己养吗?”
“刚才这西种方案都是关于离婚时的,如何选择不会影响到结婚期间。”声音说,“由于近十年离婚率攀升,为了提高离婚效率,政府建议新人在结婚时就想好离婚时的财产分割和子嗣抚养问题。如果您不打算离婚,这些方案对您孰优孰劣都不重要,毕竟结婚后,两个人就是利益共同体了。”
婚还没结就开始想离婚了,这里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刚才说是政府建议,那我也能不选咯。”
“当然可以。”
阿迦那果然看到右下角有一个“跳过”,上面那些文字太唬人了,如果不是她问了一句,或许就随便选一个字最少的方案了。
“等等,如果我和林锡兰选的方案不一样怎么办?”
“这意味着二位对财产分配和子嗣抚养问题产生分歧,你们可以等协商一致后再来结婚。”
那可千万别啊!阿迦那火速点了跳过,应该只有跳过,离婚的可能性才是最小的。
“请确认您的信息完整无误,没有问题后在右下角签字。”
上面出现了阿迦那的各种信息,名字、年龄、性别等,阿迦那眼睛不眨地签完名字,手起笔落豪气十足。
“您的配偶信息己经登记完毕。祝二位新婚愉快,能够携手走到最后。”
话音刚落,那盆塑料雏菊花从中心裂开了,一枚钻戒在花芯闪闪发光。
阿迦那拿起钻戒,仔细端详。戒指很沉,红宝石被雕刻成心形,像一滴永远不会干涸的血。
“结婚还送婚戒啊,难道不会有人为了骗婚戒,结婚离婚又结婚吗?”阿迦那伸手指试了下尺寸,居然刚刚好。
“这对婚戒是有人特别赠送给二位的,是独一无二的礼物。”
“谁送的?”
她也是见过不少珠宝的人,心知这枚戒指价格昂贵,非常人所能赠予。
难道是爸妈?也只有他们了,林锡兰父母双亡了,除了爹妈谁还在意女儿的婚姻呢?
“很抱歉,这个我们无法告知。”声音话锋一转,“林锡兰先生那边也填写完毕了。”
大厅里又有了三对夫妻,一对和他们一样年轻,一对比他们年长一些,另一对是头发花白的伴侣。年轻夫妻看起来彼此不熟却选择了结婚机器人,年纪较大的一对选择了离婚,双方眼底毫无情意只剩下留给对方体面,最后头发花白的两人选择了结婚。
阿迦那看到那个年轻女孩在偷看林锡兰,便去看女孩未来的配偶,那个满脸雀斑的男生,个子一米七左右,方脸厚嘴唇,如果融入人群,就是千千万人中的一员,没有什么特别。一番对比之下,女孩偷看林锡兰也是人之常情。
林锡兰朝她走来,目光淡淡落在她的手上,准确的说,是戴有婚戒的那只手。
“你戴了没有。”阿迦那笑着问,“我觉得挺好看的,它在提醒我,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戴了。”林锡兰和她一起出门,问道,“你想去哪里吃?”
“我吃过啦。”阿迦那说,“吃的飞机餐。”
“好,那我们回家。”
她坐在车上看着陌生的风景闪过,这里和她的国家全然不同。仙藤像是一座为了旅游而建的城市,充满浓郁的当地风土人情,路上栽种着热带树木。这里没有什么特色,虽然它也是一国的首都,却和别的国家无甚差别,甚至高楼大厦都相差无几。
她的新家在皇后区,比她想象中大一些,是独栋别墅,下车的时候花园里传来清甜的果香,阳光被树叶切割成碎片疏疏落在草坪上,一名佣人在仔细修剪花枝。
红白交错的蔷薇花盛开着,阿迦那看着这些花,心中突然一涩,触景生情,她想到了仙藤的皇宫,那里的花儿也是这样如火如荼开放着。
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了,一个在异国他乡的家!
林锡兰一一介绍:“正在修剪花枝的是阿森,这一位是安娜。”
阿森对阿迦那打招呼:“公主!欢迎来到清梵!”
叫安娜的女佣上前,温柔地说:“等候公主和林先生多时了。”
“公主,一个小时前私人飞机将您的物品运送到了后庭院里,您需要去看看吗?”阿森问。
“不用了,你们自己打开分门别类好,我说放哪里就放哪里。”安娜给阿迦那打太阳伞,送她进门。
“你不一起进来吗?”阿迦那回头看着停在原地的林锡兰。
“我需要回研究所,我只请了半天假。”林锡兰把一张银行卡给她,叮嘱说,“用这张银行卡付钱是畅通无阻的,你可以随心所欲买东西。”
“嗯嗯,老公再见!”
听说林锡兰不住在这里,她喜上眉梢,完全把自己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言辞间不禁亲密了些。
林锡兰彻底离开后,她才进去,对新家做了个大致结构了解。
二楼有个巨大的书房,林锡兰读书时的课本全部放在这里。她一圈圈晃过去,只有数学,物理,生物或医学方面的书。打开玻璃门,还有一堆奖牌和奖杯。
婚约的消息确定后,林锡兰打了一笔五千万的大额到她爹手上。联想到清梵国对研究人才的重视,五千万里想必各种项目的奖金就占不少。不过当时皇帝知道未来的女婿打了笔巨款,骂他算这小子识相,他觉得这大额存款里多数都是从东离这边敲诈过来的。
顶楼有一个保险柜,此地无银三百两,阿迦那觉得林锡兰不会在保险柜里放什么东西。
“安娜,放热水我要洗澡。”阿迦那吩咐说。
安娜打开行李箱,没有内衣内裤,阿迦那只在行李箱里放了毛绒玩具。熊、兔子、羊驼……玩偶都不带重样。只在玩具压得最下面,她才找到了一套粉红色的睡裙。
另一边,阿森气喘吁吁搬着阿迦那的快递。
阿迦那来这里没有忘记带她的宠物,一猫一狗正在庭院打架,阿森必须小心翼翼避开跑的飞快的障碍物们,他累的全身流汗。
阿迦那笑眯眯说:“辛苦你们喽,我去洗澡啦。”
这个独栋别墅里,她最喜欢的居然是浴室,里面有个超大的浴缸。浴室边上放了很多小黄鸭,竹盘上放置着玫瑰花瓣。
她把衣服都甩在一边,小黄鸭全部扔到水中。
紧绷的身体在此刻放松下来,阿迦那疲倦地闭着眼睛,享受着短暂的宁静。
以后要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了……
阿迦那把小黄鸭放在头顶,一动不动地看着镜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