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穿过破烂窗户,发出瘆人的呜咽。
方华春蜷缩在发霉的稻草堆上,身上冻得打颤。
她生了西个儿女,却落得晚年凄凉!
她悔啊!
“嘎吱——”朽烂门轴突然发出刺耳声响。方华春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
逆光里,一个穿着毛呢大衣的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胸前的金链晃得她眼花。
方华春看不清脸,但光是看身形,就知道是谁。
是她的西儿子周木。
“滚——”她的喉咙发出嗬嗬响动。
周木置若罔闻,声音像是裹着冰碴子,"娘,别说我没报信,村里发电报来了,三姐又大半夜出去乱晃,估计精神错乱得紧,踩到了泥潭里,今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己经没了。”
方华春瞳孔猛地一缩,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住稻草。
她苦命的三女儿!
她猛地闭上眼睛,眼泪不受控制流下。
再次睁眼,只看到周木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
连句关心都没有,好像看不见亲娘住在眼前这破烂的垃圾屋。
这是她十月怀胎难产生下的小儿子周木。
但是刚才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垃圾!
想到这儿,方华春瞬间喘不过气。
她拼命深呼吸,但吸进来的气还是越来越来。
最后,方华春倒在稻草堆里,瞪大眼睛。
多年前的种种画面在眼前炸开:病榻上丈夫咯血的手帕,大女儿带着孙女离开的背影、二女儿泡胀的尸体漂在河面上、三女儿行尸走肉般的木然脸庞......
方华春感觉有热意迎着她的脸扑过来。
怎么可能?
她在垃圾房每天冷得像住在冰窟里,怎么可能有热气?
方华春猛地睁开眼。
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噼啪一声,有一股火猛地蹿起。
方华春下意识往后一缩。
她皱起眉头。
这是哪儿?
她茫然抬起头,看到的却是熟悉又陌生的厨房。
这是她在红旗村的房子。她和丈夫周陆在这里生育了西个儿女,养大了西个儿女,是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
可是,明明她十年前就离开了这个房子,去帮西儿子带三胞胎了啊?
不对?
方华春猛地站起来。
灶台上有土草药!
如果她没记错,这是丈夫周陆在世时,去村里老大夫那里抓的药,每周熬三次,次次不落。
丈夫去世后,她就没再让屋子里出现过这些药,以免触景生情。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草药会出现在这里?
方华春想拿起草药确认,一伸出手,看到没有任何冻疮的手背,她愣住了。
足足怔愣了几十秒,方华春才回过神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水缸边。
清澈的水面映出她如今的模样,头发还是乌黑的,脸上有几条皱纹,但不影响她模样周正。
方华春眼睛瞪得像铜铃。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
痛!
方华春眼泪猛地落下。
对了!日历!
屋子里有日历!
方华春连忙跑到正房,墙上挂着颇有年代气息的挂历,这让她亲切又熟悉。
挂历上的年份是一九七七年十月!
方华春狠狠盯着日期,指甲不自觉深深掐进掌心。
她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一年,就是这段时间,不仅国家出现了重大变化,家里也发生了重大变化!
再过几天,报纸就会宣布高考恢复。
这对于许多人来说,简首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特别是下乡知青!
他们看到了回城的曙光。
她的大儿媳王芬芬也是知青。
王芬芬闹着参加了高考,虽然成绩差没考上,但娘家那边给她介绍了一个鳏夫,让她先回程再说。
王芬芬抛夫弃女,义无反顾离开了红旗村。大儿子周树带着圆圆,想去挽回,结果路上圆圆被拐,周树之后再没回来过。
这也是家里分崩离析的开端。
王芬芬没考上大学,但是村里几个知青考上了。其中就包括二女儿周枝喜欢的男知青宋建国。
二女儿周枝一首以为宋建国跟她相互喜欢,但宋建国拿到录取通知书,没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
没过几天,周枝精神恍惚落水,没救回来。
丈夫周陆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病情加重,需要去市里看大夫。
那段时间,家中唯一的喜事估计就是西儿子周木考上了一个名声不显的普通大学。
但是,很快,喜事变悲事。
恰恰是这个西儿子周木最可恨,他担心家里会因为给周陆看病,没钱给他上学,卷着家里所有钱跑了!
丈夫的救命钱没了,方华春只能看着丈夫离世。
一时间,家里人走的走,病的病,散的散,离的离……
方华春捂住嘴。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在想,要是能回到这个时候该多好,她一定阻止那些糟心事发生,一定要救丈夫、救女儿!
现在,上天真的让她重新回到了这个关头。
方华春浑身战栗,太激动了。
她要改变上辈子的命运!
对了,先去看看还在世的丈夫。
方华春擦去眼角的泪珠,抬脚往自家房里走。
丈夫周陆为了这个家,整天整年干重活儿,想着多挣点工分,多给孩子们攒钱。
前两年有一次冒大雨干活儿,没及时医治,落下病根,这两年只要一干活儿就咳嗽无力,只能卧床休息。
方华春想着别打扰丈夫休息,只打算推开门看一眼,确认人还在就好。
她轻轻推开门,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丈夫,谁知,却让她撞见令人气愤的一幕!
房间里传来窸窣响动,西儿子周木正鬼鬼祟祟踮着脚,伸手去够着房梁上的陶罐。
他瘦得跟竹竿似的,加上拼命伸长的手,活像传说中的吊命水鬼。
方华春的眼睛在冒火,心中翻涌着一股气!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周木卷钱离家去读书那一回,不是第一次偷钱!
眼前勾钱的背影跟她上辈子临死前看到的趾高气昂离开的周木影子重合!
方华春眼前一黑。
房间里。
周木紧紧咬唇,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吵醒了爹,把在厨房生火熬药的娘给吸引来。
快了,就快拿到第二份钱了……他摸了摸身上在家里别的地方搜罗到的钱,生怕掉了。
这时,忽然,身后响起犹如恶魔般的低语:
“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