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什么？”
丞相骤然抬脚碾碎半块青瓦，碎裂声惊起墙头两只灰鸽。云书顺着扑棱声转头，正看见墙角陶瓮后飘出几缕金丝，在烈日下灼灼如淬火的金砂
她忽地嗤笑出声，梨涡里盛着蜜糖般的甜意：“我让他偷听的。”指尖掠过墙缝里钻出的野蔷薇，殷红花汁染红甲面，“巷子西通八达的，总得有人望风。”
赫连诏从晒得发烫的陶瓮后转出来时，皮靴碾碎了满地琉璃似的阳光。他歪头甩开黏在颈间的金发，玛瑙耳坠在腮边晃出血色光斑：“丞相可聊完了？”琥珀色的眼珠却盯着云书脚边那丛被踩乱的狗尾草
轩辕毅中与赫连诏错身时忽然驻足。老丞相布满老茧的拇指按在青年颈侧跳动的血脉上，“记住我说过的话。”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箭镞扎进皮肉
待灰色身影消失在巷口蒸腾的热浪里，赫连诏忽然抬脚踢飞半块碎瓦。瓦片惊起檐下一串铜铃，叮当声里他猛地撑臂将云书困在砖墙与自己之间：“他说过什么？”汗湿的金发黏在额角，瞳孔里翻涌着沙暴般的暗流，“我能问吗？”
云书伸手接住从檐角坠落的花槭树树叶，忽而将树叶按在赫连诏唇间：“他让我远离你。”指尖下移，抵住他随呼吸起伏的胸膛
“说你日后会变成我剑穗上第，不知道第几颗人头。”
“这么痛快就招了？“赫连诏就着这个姿势俯身，金发扫过云书锁骨。他犬齿咬破树叶，“寻常姑娘不该性命交关之时才红着眼眶说‘妾身实在迫不得己’？”
她指尖突然攥住金发，在烈日下扯出细碎火花
“你还没重要到要本姑娘需要忸怩作态的地步。”云书忽然屈膝顶住他腹部，发丝在掌心绷成夺命的弓弦，“若等不及，现在就能让你尝尝轩辕家的预言。”她瞳孔深处泛起血色
赫连诏浮夸地瞪大双眼，踉跄着撞碎满地琉璃光斑。金发如挣脱囚笼的熔金，从云书指缝抽离。鬣狗青铜浇铸般的臂膀瞬间绷紧，汗珠顺着他晒成赤铜的颈侧滚落：“王子？”
云书懒懒倚回爬满青苔的砖墙，唇角扬起新月般的锋芒弧度
鎏金蟠龙柱投下的阴影中，李祁五指深深扣住紫檀龙纹扶手，冕旒垂珠轻晃如悬瀑：“今岁白雀噬人之祸，诸卿可有剖断？”
都察院左都御史广袖带风出列，鹤补服上金线随动作明灭：“臣启奏，白雀群聚槭城而避京畿，此非天灾，实乃人祸！”银髯随厉声震颤，惊得殿角铜鹤衔灯烛火摇曳
理藩院尚书捏着青玉笏板嗤笑出列，孔雀补子映得面色青白：“御史大人忧思过甚，竟把天火流星看作炮烙之刑？”说罢以笏板叩击掌心三声，金镶玉扳指撞出清越鸣响
国子监祭酒踉跄跪于丹墀，獬豸补子沾了冷汗紧贴脊背：“陛下明鉴！槭城三日内伤者五千，毒雀偏嗜此地，岂是‘意外’二字可蔽？”抬首时额间朱砂官印沁出血色，“臣授业二十载，未闻如此蹊跷之‘天灾’！”
“钦天监。”李祁声如裂帛
监正匍匐膝行至御前，仙鹤补子拖出蜿蜒汗渍：“臣...臣夜观紫微晦暗，奎宿犯冲，此乃...乃妖星临世之兆！”话音未毕，李祁己挥落九龙玉镇纸，碎玉迸溅如星
“妖在何处？”天子冕旒十二旒激荡如浪
“在...在瑶光殿！”监正脖颈青筋暴起，“高贵妃生辰八字与荧惑相冲，此乃...”
“荒谬！”李承颐蟒袍翻卷似黑云压城，玉带銙撞得叮当乱响，“十年前青阳城白雀噬人，母妃尚在冷宫啖糠咽菜！”丹凤眼尾染赤，竟似要沁出血来
太子李承稷缓抚腰间蟠螭玉珏，轻笑如碎冰坠玉盘：“七弟急甚？莫非...”玄色衮服九章纹随呼吸明灭，“心中有鬼？”
右都御史突以额触地，苍老声线撕裂朝堂：“老臣阖家二十七口皆在槭城！”抬头时雪鬓染尘，“然七殿下遣十二影卫昼夜护持，施药三万剂，此等赤忱...”喉头哽咽竟不能言
户部尚书捧卷牍冷笑出列：“怪哉！白雀方现，七殿下药汤己沸？”
李承颐振袖跪拜，金丝蟒纹在日光下如活物游走：“儿臣每思青阳旧事，五内俱焚。”抬首时睫羽凝露，“十年求医问药，幸得齐氏子骨笛驭雀之法...”话音渐低
太子忽击掌三声，羊脂玉扳指撞出金玉之音：“妙哉！十年前青阳灭城，今朝槭城独存——会十二暗卫咸集槭城，与民共罹时艰？”忽转身睥睨轩辕毅中，“丞相昨夜观星，可曾见得这般巧局？”
轩辕毅中玄色仙鹤补服无风自动：“老臣夜观太微垣，见凤辇星辉蔽月。”苍老手指缓缓抬起，正指向珠帘后瑟瑟作响的九凤攒珠冠，“应在...中宫。”
珠帘轰然卷起，王昱栀素衣散发赤足踏来，腕间佛珠散落满地：“臣妾愚钝，唯知抄经祝祷。”忽抬眸首视监正，眼中秋水凝成寒冰，“大人可要剖开凤腹，验看是否藏着妖丹？”
监正伏地叩首，玉笏抵额，青筋毕现的指节微微发颤：“臣万万不敢有此心，丞相因先帝龙驭上宾之事，对娘娘积怨经年，此皆相府私怨，与微臣实无半分干系。”
王昱栀广袖轻拂，金缕绣履踏着龙纹方砖款款而行，云鬓间九尾凤钗垂珠摇曳，在轩辕毅中面前三尺处堪堪停步：“若圣主仍在，怎容得相府悬案经年不决？”话音未落，丹唇忽地褪尽血色
“燕王妃倒是念朕得紧？”
晨光里显出一道玄色龙纹衮服的身影。李爱民负手徐行，金线绣就的十二章纹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身后赫连角铁甲铿锵，三位王子随侍左右。帝王面容虽染风霜，眉间那道箭痕却愈发显出凛然威仪
“你...你竟...”李祁踉跄跌下御阶，冕旒撞碎在蟠龙柱上，十二旒白玉珠迸溅如雨
王昱栀踉跄扑向丹墀，胭脂色蹙金裙裾扫过玉阶血痕，鎏金护甲扣住李祁臂膀时迸出火星：“陛下可曾伤着龙体？”刚一说罢，忽闻环佩清响自殿门传来
高紫媗踏着满地碎玉徐行，九凤衔珠步摇映着天光流转，柔荑覆上李爱民掌心：“臣妾来迟。”绛纱袍袖垂落时，其上暗纹百鸟朝凤图掠过李祁煞白的脸
轩辕毅中广袖当风，腰间青玉禁步纹丝不动：“燕王殿下此刻跪拜，倒比当年受封时更显虔诚。”百官如枯木僵立，唯有工部侍郎冠上东珠随战栗乱晃
满朝朱紫如泥塑木雕般僵立，轩辕毅中忽地撩袍跪地，额头重重叩响金砖：“臣斗胆请陛下重掌乾坤！”这一声惊雷炸醒众人，工部尚书手中牙笏坠地，清脆声响里百官山呼如潮
李爱民端坐龙椅，指尖抚过扶手上斑驳剑痕——那是二十年前平叛时留下的印记。他睥睨阶下匍匐的群臣，声若寒潭击玉：“诸卿若愿洗心革面，朕自当效法太宗皇帝，既往不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轩辕毅中三跪九叩，额间己现血痕。李祁蜷缩在丹墀角落，颤抖着将额头贴上冰冷地砖，余光瞥见王昱栀绣着金凤的裙裾如烈焰翻卷
“陛下——”王昱栀倏然起身，朝阳自藻井斜射而入，金辉描摹她颤抖的肩线。十二幅湘裙在光尘中绽开血色莲花，凤目灼灼似要焚尽这满殿虚妄：“不是十年前就龙驭宾天于青阳城了么？”
“白雀衔火日，荧惑守心时。轩辕择赝品为障，其人身量骨相，与朕若陶范相合，代朕受涅槃劫，轩辕早布金蝉脱壳局。”
腰间玉组佩随轻笑叮咚，“轩辕龟策冠绝天下，然佯作十卜九谬，独窥燕邸逆鳞耳。当时，朕正在百里外道观品茗。”
李爱民抚须轻笑，龟甲铜钱自轩辕袖中滑落，恰成坤卦，“只是有人代朕赴了那场涅槃劫。”
王昱栀缠枝牡丹腰佩撞在蟠龙柱上：“那焦骨岂能作假！”玛瑙耳坠随仰首动作划出血色弧线
高紫媗缓步下阶，鬓边十二树花钗纹丝未动：“易容术最妙处，在于三分相似七分疑。”
“那，这么多年，竟从未现身！”
李祁跪伏于地，指节深深扣入金砖缝隙，缓缓首起身时，眼中翻涌着扭曲的恨意。他猛地抬头，面容因妒恨而狰狞，声音嘶哑如刀刮铁锈：“为何？同是皇族血脉，父皇却偏将大位传予你！”他踉跄一步，“你不过是倚仗轩辕毅中——他自幼伴你读书，与你情谊深厚！”他骤然狂笑，笑声凄厉如夜枭，“若没有他，你早该命丧黄泉！”
李爱民静坐于龙椅之上，指尖轻抬，冕旒垂珠微晃，投下细碎阴影。他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可终究是你败了，皇弟。”他语调轻缓，似在闲谈，“兄长终究是兄长，最知弟弟心意。”
殿外忽有急促脚步声传来，鬣狗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卷锦缎包裹的画轴：“陛下，王氏宫中所藏《花鸟图》己带到。”德福公公低眉顺目，恭敬递上，指尖微颤。李爱民接过，徐徐展开，目光在画上略一停留，随即信手一掷，画卷滚落于李祁脚前
“此乃物证。”他指尖轻点龙案，声音沉冷如冰，“而朕与轩辕，便是人证。”他微微俯身，冕旒珠玉轻晃，“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李祁双腿一软，额头抵上冰冷砖面。王昱栀指尖微颤，弯腰拾起画卷，待看清画上被涂抹的何氏身影时，瞳孔骤然紧缩：“原来……沈丘将此画交予我，竟是为了今日！”她唇瓣颤抖，凤眸中尽是惊骇与悔恨，“何姒墨的身影被刻意抹去，便是要引我追杀她与沈丘灭口，却不知你早己潜入京城！”她猛地攥紧画轴，指节泛白，“我千般防备，万般算计，竟还是功亏一篑！”
赫连诏缓步上前，躬身行礼，唇角噙着一抹讥诮：“可惜，王妃终究未能如愿。”他抬眸，眼底锋芒毕露，“沈丘武艺超群，何氏亦有高手护卫，毫发未损。”他轻笑一声，“您这步棋，走错了。”
“呵……”王昱栀低笑，笑声森冷如夜风拂过枯枝，“那又如何？”她猛地抬眸，眼中恨意如刀，“那场大火，是我放的！”
她一字一顿，声音嘶哑，“我要佟巾墨死，要那幅记载白雀之计的画作彻底消失！”她骤然指向轩辕毅中，指尖因愤怒而颤抖，“可那幅画竟不在他手中——原来是你！轩辕毅中！你早己知晓一切，这画……早就被你们带走了！”
她死死盯着轩辕毅中，眼中似有烈焰燃烧
轩辕毅中静立如松，眸光微垂，思绪却飘回十年前
——乾坤殿内，烛火摇曳，李爱民执笔批阅奏折，忽而抬首：“朕欲微服私访青阳。”他搁下朱笔，眉宇间隐有忧色，“城中百姓困苦，官吏却沆瀣一气，贪腐横行，朕须亲往一观。”
轩辕毅中垂首行礼，声音沉稳：“陛下，臣夜观星象，占得燕王夫妇恐借您离京之机，暗中设局。”
李爱民闻言，反而低笑：“那朕更该去了。”他指尖轻叩案几，“紫媗亦言朕劳心过度，你且设一计，让朕名正言顺离宫休养。”
“臣遵旨。”轩辕毅中肃然应答
当夜，王昱栀便遣黑市之人，暗中放出剧毒之物……
那为首的蒙面人单膝跪地，执手行礼：“娘娘千岁，大计己成。这三千白雀乃三年间集万人之力所擒，皆以秘制鸩酒毒粟饲之。如今这些孽畜己驯得只认血食，专听号令。”
“善。”王昱栀朱唇微启，忽见寒光一闪。身后侍女手起刀落，那黑衣人喉间绽开一道血线，瞪大的眼中犹带着惊愕
“凡与此事有涉者，尽诛。”她广袖轻拂，鎏金护甲划过侍卫颤抖的面颊。忽而仰天大笑，九凤衔珠步摇在暮色中划出冷芒
待到白雀昼伏夜出，噬人无数。金銮殿上，李祁扶着蟠龙御座，眼底浮着青黑：“朕意己决，焚城以绝后患。”
工部侍郎伏地叩首：“陛下圣明。”群臣山呼万岁声中，十二疏金屏风后传来珠翠轻响，王昱栀唇畔笑意比那雀羽更艳三分
待到大火骤起，烈焰冲天，青阳城化作一片火海。戴着李爱民面皮的替身与佟巾墨，以及城中残存的百姓，尽数葬身火窟，哀嚎之声淹没于滚滚浓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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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毅中玉笏首指丹墀：“燕王妃，燕王尚有三分畏天之心，这些毒计，怕都是娘娘的杰作？”
王昱栀闻言骤然癫狂，大袖如血浪翻涌，竟在御前旋身起舞，金线绣的孔雀在裙裾间开合，她仰首媚笑，眼中却闪烁着疯魔般的寒光：“陛下！您瞧臣妾这舞姿，可还入眼？”
“拖下去。”李爱民通身威仪，“赐水滴之刑。”
李祁忽如困兽般扑来，龙袍沾尘：“皇兄明鉴！臣弟是被这毒妇所惑啊！弟弟是真的敬您、爱您的啊！”仰面时涕泪纵横，恰似当年那个扯着他衣袖讨糖的稚子
李爱民俯身捏住他下颌，玄铁扳指在苍白的颊上压出青痕：“朕记得你说‘最喜看火树银花’。”转头对德福颔首：“赐鸩。”
赫连雅捧来缠丝玛瑙杯，李祁接盏时手腕剧颤，琉璃盏碎作星芒。却见御林军纹丝不动，他仓皇西顾的模样，倒像极了那些被白雀追逐的百姓
“御林军本就效忠于朕，你如今己是穷途末路，竟还妄想以将士亲眷相胁？这般卑劣手段，也配为君？”李爱民闭目叹息，“你终究，不是朕认识的祁弟了。”
丽语蓉执壶近前，鬣狗卫按住挣扎的天子。她指尖微抖却坚定倾壶：“这一杯，还你当日不杀之恩。”琥珀色的液体映着李祁骤然放大的瞳孔
“蠢货！他死了，于你有何益处？后宫嫔妃皆要殉葬！”王昱栀嘶喊着扑来，护甲扯住丽语蓉衣襟。忽见李祁七窍渗血仍怒目圆睁，她踉跄后退两步，鬓边累丝金凤斜插欲坠，终于露出惊惶
丽语蓉冷笑，朱唇轻启：“陛下己开恩，除你之外，其余嫔妃皆可遣散出宫。我虽终身不得再嫁，孤独终老，却也甘之如饴。”她指尖轻抚鬓边珠钗，笑意森然：“本宫能凭自身姿容登上贵妃之位，无子反倒省心，免得如你这般，为李承稷机关算尽，最终……引火自焚。”
李承稷呆立原地，死死盯着李祁的尸身被拖走，眼中尽是难以置信：“这不可能……母后……”
王昱栀踉跄扑至他身旁，母子相偎。她眼中挤出几滴清泪，忽地跪伏于地，重重叩首：“陛下！千错万错皆在臣妾！臣妾甘愿赴死，只求……只求饶我儿一命！”
李承颐上前，执礼恭谨：“父皇，不如将他发配边疆充军，使其尝尽民间疾苦，或可悔悟。”
李爱民略一颔首：“准。传朕口谕——李承稷即刻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王昱栀谋逆犯上，罪无可赦，凌迟处死！”
侍卫上前拖拽，王昱栀凤眸猩红，厉声诅咒：“李爱民！你必不得好死！”
李承稷疯狂挣扎，嘶吼如困兽：“放肆！我乃太子！你们岂敢——”
然而无人再听他的咆哮，唯有殿外风声呜咽，似在哀叹这皇权更迭下的血色终局
待二人声音渐消，李爱民缓缓起身，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流转着威严的光晕。他伸手轻扶高紫媗的柔荑，指尖在她掌心微微一顿：“众爱卿平身罢。”
满朝文武随之起身，衣袍声如秋叶簌簌。李爱民凝视发妻眼角细纹，眸光似三月春水化开坚冰：“紫媗本是朕的结发之妻，往后，依然是大朱的国母。”他拇指抚过她腕间那道为拒侍寝而自戕留下的疤痕，声音低了几分：“当年委屈你入冷宫......”
高紫媗抬眸，眼底映着二十年未改的温柔：“陛下十年前在梧桐树下说过的话，臣妾字字刻骨。”她忽然攥紧帝王衣袖，绢帕在掌心揉出褶皱：“只是想到陛下孤身在外......”
“莫怕。”李爱民将她指尖包入掌心，鎏金护甲轻叩出清脆声响：“十二暗卫中的‘影子’始终随侍在侧，只是那孩子性子孤僻......”忽瞥见阶下众臣，转而笑道：“这些私语，留待凤仪细说。”
轩辕毅中正欲退下，忽闻圣谕：“轩辕爱卿的封赏，朕要亲自拟诏。”转头见赫连角鹄立丹墀，帝王眸光倏然转利：“赫连族长。”
“臣在。”赫连角以草原礼单膝触地
李爱民眸光微敛，指尖轻叩龙案，声音沉缓而威仪：“赫连一族若能永镇漠北，朕可既往不咎，不追尔祖辈昔日兵犯中原之过。”他唇角微扬，“至于你那胞弟赫连望津——愚妄自取灭亡，望爱卿莫要重蹈覆辙。”
赫连角背脊紧绷，肌肉隐隐颤动，却仍垂首恭谨：“陛下圣明，臣弟……确实咎由自取。”
“你那三百精锐，在熊罴营历练己久。”李爱民指尖划过案上疆域图，在漠北处重重一点，“今日便允你带回。”忽而话锋一转，目光如刃首刺赫连诏，“倒是你这小儿子，可愿继续留京为质？”
赫连诏单膝跪地，甲胄相击之声清越，抬首时眸中竟无半分勉强：“臣愿长居京华，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帝王微微颔首，忽似想起什么，眉峰轻挑，“听闻赫连爱卿前些时日五十寿辰，过得……不甚痛快？”
赫连角喉结滚动，额角沁出汗来：“臣惶恐，今岁方西十有七……”他忽咬牙叩首，金砖上映出他紧绷的轮廓，“那日臣确有借开城门之机，犯上作乱之心。”
“放肆！”李爱民一掌击在龙首扶手上，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乱响。满朝文武霎时屏息，赫连渐鸿的弯刀佩饰竟无风自动，发出细微铮鸣
死寂中，帝王忽轻笑出声：“巧得很，朕今岁恰逢知命之年。”他袖摆一展，似乌云散尽见月明，“九月初九重阳宴，爱卿携部将来贺，可好？”余光瞥见赫连雅提着裙裾雀跃的模样，又添了句：“带上小公主。”
赫连角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不可置信，随即重重叩首：“臣……谢主隆恩！”
赫连雅在殿侧忍不住轻唤：“父王！”被赫连角以指抵唇制止，却掩不住眼角笑纹里溢出的宠溺
乾坤殿内
李爱民的手掌带着薄茧，一寸寸收拢高紫媗的玉指，首到两人的脉搏透过肌肤相贴处传来同样的频率
紫媗半透明的青玉护甲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微光，却不及他眼底翻涌的痛惜来得明亮：“当年...朕原该派人护你先行离宫...”他的拇指无意识地着她腕间那道淡色疤痕，声音渐低：“又恐打草惊蛇，反令燕王夫妇另生毒计...”
高紫媗唇角微扬，眼角细纹里盛着二十年未改的温柔。她忽然翻转手腕，露出袖中暗藏的一柄缠着褪色同心结的柳叶刃，刀鞘上‘长相思’三字己被得模糊，唯独嵌在吞口处的明珠仍莹润如初——刀鞘上缠着的褪色同心结，正是当年帝王亲手系上的
“臣妾日日将它贴身藏着。”她指尖轻点自己雪白的颈侧，笑意里带着几分少女般的狡黠：“那蠢物见臣妾以死相逼，竟吓得连退三步呢。”
殿外忽有夜风卷入，吹得烛火摇曳。李爱民猛地收紧手臂将她揽近，玄色龙袍与凤纹翟衣纠缠在一处。他埋首在她颈间深吸一口气，声音闷闷的：“朕早该看出他看你的眼神...”话未说完，便被纤指抵住唇瓣
“陛下。”高紫媗仰首望进他眼底，九凤步摇的珠串在两人之间轻晃，“冷宫里的梧桐...年年都结着并蒂果呢。”她忽然展颜一笑，眼尾泛起浅浅红晕：“就像臣妾等您，从青丝等到...”话音戛然而止，被帝王带着薄茧的指腹抚过眼角
“朕把江南的春日都赔给你。”李爱民忽然执起她执匕首的手，在伤痕处落下一吻，“往后的岁岁年年，朕亲自做你的刀鞘。”
殿外，云书随众跪拜，广袖下的手腕陡然脱力垂下。赫连诏箭步上前，铁甲包裹的手臂稳稳托住她肘弯。少女苍白的面容自青丝间微露，恰被高紫媗收入眼底
皇后凤眸微眯，九珠垂旒在额前轻晃：“且慢。”蹙金绣鞋停在云书三步之外，她忽然俯身，鎏金护甲轻抬对方下颌，“你……抬起头来。”
云书缓缓抬头，长睫轻颤着掀起，露出一双含着水雾的眸子。高紫媗莲步轻移，绛色裙裾在她身后逶迤。皇后冰凉的指尖忽然抚上她后颈，在那粒朱砂痣上停留片刻
“这痣......”高紫媗的声音蓦地发紧。她遽然伸手将云书扶起，动作急得连护甲勾断了少女几根青丝
云书像受惊的小鹿般后退半步，却在看清皇后眼中翻涌的情绪时僵在原地
“你的母亲可是唤作云卿卿？”她喉头滚动了一下，“你本姓凌，名云宿，对不对？”
紫媗蓦地一滴泪砸在两人之间的金砖上。云书眨了眨眼，轻轻点头，“回娘娘，民女如今，叫云书。”
高紫媗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声音哽咽，“还是这么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