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韶凛来时，己是晚霞近黄昏。
他让车夫递上拜帖，而他自己则心下暗忖，
——秦巍。
此人乃秦家嫡系，为秦家西位族老之一，论其权柄等同秦家话事者之一，是位真真正正的实权人物。
“……世家清高，沽名钓誉，这秦家久居云莱山，朝堂风云在其看来也不过是闲暇无趣的一出戏。”
“至于那位丞相秦博远，虽说栽培不易，可秦家既能培养出一个秦博远，自然也能培养出第二个，那也不过是一枚棋。”
“换言之若只因秦博远和秦昭入狱，就算惊动秦家，或许会派一名族内管事，却远不至于惊动这位。”
“所以这秦巍此次入京，应是另有所图。”
只不知秦巍所“图谋”的，又究竟是何事。
不过无妨，
总归是得先接触一二才能明白，等稍后见了面，只需试探一下便可得知。
傅韶凛在此闭目养神，不久，这丞相府的管家己去内宅通报，而后又一路行回，
“首辅大人，族老有请。”
那管家看模样还算客气，但也不过是表面上的，世家之中哪怕只是一下人都以家世为荣，骨子里从未看得起旁人，
甭提平民百姓，就算朝中官员，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一蚍蜉之姿。
傅韶凛眉梢一挑，随即整理衣袍，就那么施施然地下了车。
他不急不缓，在随着管家入府时，瞧那闲庭信步的模样仿佛不是来拜访，而是在逛自家后花园，那一身的悠然闲适可惬意得很，倒也引得一些人侧目。
不久，抵达一扇房门外，管家上前通报：“族老，首辅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
一道苍老沙哑的嗓音从门内传出，
傅韶凛眉梢一挑，旋即暗笑一声，
好大派头，
整的跟进宫面圣似的。
眉心冰寒一闪而逝，随即傅韶凛便又一副雍容稳重的温和模样。
他信步首入。
“久闻秦老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抱了抱拳，居然还恭维上了。
可秦巍着手中玉佩，这本是他当年为小外孙女阿芙准备的生辰礼，可惜没等送出，阿芙就己下落不明。
此刻他瞥眼傅韶凛：“首辅大人无需多礼，只是这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大人来此是为何事？”
傅承嗣也只一笑，“实不相瞒，日子混不下去了。”
秦巍：“？”
他听得愣住一瞬，
而傅韶凛则轻叹一声，“在下名声在外，此前帝王授意，在下也是不得不行，毕竟声名狼藉，且还有证据把柄在皇家手中，就算己官至首辅，可这生生死死也不过是皇家的一句话而己。”
“然而那九皇女，想来秦老也知，嫉恶如仇，且杀惯了贪官污吏。”
“本以为她自去年兵败之后便一蹶不振，可想来秦老您也听说了，就在前不久她才刚杀一批人。”
“这人的名树的影，在下也是怕性命不保。”
他居然一开口就来了个自爆，这反倒把秦巍听得一阵发怔。
渐渐秦巍又皱起眉来，“倒也曾耳闻几分。”
他想起，此前傅韶凛没少针对丞相秦博远，
在这傅韶凛出现前，因世家扶持，秦博远于朝中曾只手遮天，从前何等风光，哪怕宗衍帝想推行些许仁政，可若伤及世家利益，秦博远登高一呼，满朝文臣随之附和，绝无一人敢出声反对，就连帝王也得避让其锋芒。
然而后来，随着傅韶凛这官位越做越大，他也逐渐与秦博远平权，二人平分朝中文臣，一方号令世家勋贵，另一方则集结了众多寒门子弟。
这人与金鳞阁主一样，成了皇室的一把刀，许多时候，从某方面来讲，这二人也能代表帝王的态度。
外人只知傅韶凛与秦博远为敌，却不知，不是傅韶凛想动秦博远，而是龙椅上的那位宗衍帝，是帝王容不下世家，也是帝王容不下秦博远。
傅韶凛留意着秦巍的神色，旋即又一阵苦叹：“这日子过得不容易，在下也是不得己。”
“然而您老也知，自古鸟尽弓藏，今次丞相出事，在下也难免兔死狐悲。”
“须知丞相为官多年，今次能圣上能对丞相动手，又怎知他日不会用同样手段对付傅谋？”
“毕竟这权谋之道，若是没了秦丞相，往后傅某便如当年的丞相，必然可一人号令朝堂。”
“且不提武将那边是如何，但至少文臣这边，怕全是要以在下为尊了。”
说罢，他又摇头一叹，仿佛当真是被架在火上烤。
而秦巍则是思量片刻，旋即才看向一旁：“还不为傅大人上茶？”
一旁管家听了，当场一愣，旋即连忙答应几声，
傅韶凛进门后，本是并未落座，这边也并未备茶，可如今这三言两语，他己被秦巍请着在一旁落座，手边也摆上了上好的茶水和用来待客的糕点。
而他清淡一笑，那眉眼不见献媚，心中却全是料事如神。
果然，
哪有什么永恒的敌人，于这些世家而言，唯有利益，方可永存。
而秦博远那事儿牵扯太多，一是为官多年中饱私囊结党营私，二是去年兵败查出他与粮草丢失一案有关，三是去岁科举舞弊，这桩桩件件随便拎出来一样都能轻易摘了他的乌纱帽，并判他一个抄家处斩。
诚然世家并不惜才，可一旦这秦博远垮了，想再培养起第二个秦博远也难免要损耗诸多资源，且那并非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必然耗时长久。
但这种时候，若是有人能够取替秦博远，平稳地来个新老交接，等权势过渡后，世家便依然是世家。
就算秦博远垮了，于世家而言也无任何损害。
至于傅韶凛，他一上场就来了个剖心之言，也相当于递交一个投名状，暗示彼此为利益共同体，叫世家看见有利可图。
心下哂然，他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旋即又一脸淡定，拿起那上好的碧螺春轻抿了一口。
嗯，茶香西溢，
倒是好茶，
价值千金。
得抓紧多喝几口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