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冬日午后了,滇省的土坯教室,窗外寒风裹挟着硝烟,室内炭火盆噼啪作响,三十余名士兵挤在榆木长凳上,衣襟沾着泥浆与火药味。
毛砚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肩上藤编书箱碰撞出闷响。然后在黑板上写下“破除巫蛊的科学启蒙”。
他摘下金丝眼镜,目光扫过第一排握紧刺刀的学员:“今日课程——《民俗学与蛊毒防治》。”
一名满脸横肉的排长嗤笑:“毛先生,我们打仗还要学这些婆娘事?”
“错。”毛砚之从书箱掏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铜鼓,“但你们可知?这鼓面刻着实践真理,而巫医的‘情蛊’,不过是寄生虫在脑子里产卵。”他举起显微镜,虫卵在焦油下蠕动,“看!这就是‘金蚕蛊’的真面目——柑橘凤蝶的幼虫。”
士兵们交头接耳。后排一名彝族学员突然站起:“先生,我阿妈被蛊虫啃了手指!”
“用这。”毛砚之撕开衣襟,露出贴身的青蒿药瓶,“从苗寨带来的,比巫医的符水管用。”
“好,我们现在去学校后山的瘴气沼泽”毛砚之边说边拿着书箱往外走。
毛砚之踹开藤蔓,指着泥潭中的硅藻标本:“昨们追击土匪,为何总在龙潭东侧迷路?”
“那鬼地方瘴气太重!”一名士兵抹了把汗。
“因为沼泽里的硅藻会释放硫化氢——比鸦片更致命。”毛砚之掏出蒸馏器,“但用这玩意儿,半小时就能提取纯氧。”他点燃酒精灯,淡蓝色火焰在沼泽上空跃动,“科学不是玄学,是生存的武器。”
朱玉玠倚在树干旁,指尖捻着地图:“毛先生,你的书箱里装的是课本,还是《沼气提纯指南》?”
“两者皆是。”毛砚之转身,在泥地上画出滇军布防图,“杨天福的匪巢就在沼泽西侧——但你们的侦察兵靴底,沾的是昆明红土。”
朱玉玠的地图重重砸向地面:“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只知道读书的人啊……”
“所以我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毛砚之指向匪巢方向,“土匪抢鸦片,因为穷;你们抢饷银,因为饿——这才是阶级斗争的丛林版。”
毛砚之敲响铜鼓,鼓声惊起一群灰林鸮。“这声音能让山民跪下,却治不好他们的疟疾。”他展开羊皮地图,红线标注出大烟种植区,“看看这些‘肥沃土地’——每亩鸦片田需要30个劳工,最后都成了土匪。”
朱玉玠的副官突然举手:“旅长,去年我们抓的匪徒,确实九成吸鸦片!”
“所以我们要釜底抽薪。”毛砚之从书箱底层抽出《云南矿产志》,“黑龙潭的铜矿能造枪炮,何必让英国人用鸦片换?”他指向学员,“你们要学的,是如何用显微镜看清世界,而不是用刺刀割断它。”
下课时,一名穿长衫的学员拦住毛砚之:“先生,听说苏闲是国安的?”
“他是我的教务长。”毛砚之微笑,“就像你们旅长信奉的‘武德’——保护百姓,不分派系。”
学员的袖口滑出微型胶卷,却被朱玉玠的马刀鞘截住。
“明晚八点,东码头。”朱玉玠的低语混着薄荷油味,“谈谈‘科学剿匪’的可行性。
江面漂着零星的煤油灯,货轮汽笛声与码头工人的号子声交织,刺骨寒风中弥漫着桐油与鸦片的刺鼻气味。
生锈的煤油灯,挂在朱玉玠腰间的战术地图上,照亮“湘—贵—滇”水路航线。
毛砚之始终贴身携带着一个青蒿药瓶,瓶身被体温焐得温热。
朱玉玠的靴底碾过码头积雪,将“科学剿匪”的提议重重踢进煤渣堆:“你让我用显微镜看土匪的脚印?毛先生,我手下那些扛枪的汉子,可不会蹲在泥地里找蚯蚓!”
毛砚之摘下眼镜,用钢笔挑亮煤油灯:“但您发现了吗?杨天福的匪船每次在黑龙潭靠岸,船舱甲板缝隙都会渗出硫磺味——那是冶炼铜矿的废气。”他从藤编书箱抽出泛黄的《云南矿产志》,“黑龙潭铜矿的储量足够装备二十个师,可英国商人却用‘自由贸易’的幌子,用鸦片换走了90%的矿产!”
“所以您需要我教士兵用显微镜辨方向?”朱玉玠扯了扯军装领口,露出颈间苗银虎头铃——这是上周从土匪首领尸体上缴获的战利品。
毛砚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不,我要您明白——土匪抢的不仅是银元,更是中国最后的资源!”他从内衣口袋掏出一卷泛蓝的底片,“这是黑龙潭沼泽的航拍图,用硅藻分布算出了匪巢的精确坐标。”
朱玉玠瞳孔骤缩——底片角落的标记,竟与自己麾下骑兵队失踪的侦察员笔记完全重合。
朱玉玠颈间虎头铃的颤抖,他下意识摸向腰间佩枪,对毛砚之真实目的的怀疑。
“旅长!海关缉私队查获了杨天福的走私船!”副官突然从暗处冲出,怀表链子与毛砚之的钢笔撞出清脆声响。
朱玉玠的怒吼被江面货轮的汽笛声吞没。毛砚之趁机将青蒿药瓶塞进朱玉玠的作战手册:“今晚瘟疫会在苗寨爆发——这是英国人用鸦片配方的变种疟疾菌株。”
“所以?”朱玉玠的刀鞘重重砸在码头木桩上。
“所以我们需要两支队伍:”毛砚之展开战术图,“一支用显微镜锁定匪巢,另一支用磺胺药粉截断鸦片供应链——科学剿匪,从来不是单打独斗。”
江面突然腾起大雾,探照灯束如利剑劈开黑暗。毛砚之指着雾中货轮轮廓:“看!‘华昌号’的吃水线比上月深了三尺——他们正在用铜矿压舱走私鸦片。”
朱玉玠的怒吼划破雾霭:“传令炮艇!今晚我要看到那艘船的桅杆插上我们到旗帜!”
毛砚之突然拽住他的胳膊:“等等!船舱里可能有英国领事馆的走私账本——那是我们起诉敌国的经济证据。”
“证据?”朱玉玠冷笑,“你当我是律师还是记者?”
“我是国安的。”毛砚之终于撕开身份,“而您,是愿意用枪托砸碎国外锁链,还是继续当买办将军?”
当朱玉玠的骑兵队冲向货轮时,毛砚之独自走向江边。他点燃青蒿药瓶,跳动的火光照亮水面浮动的硅藻——这些微小生物正指引着革命的方向。
“毛砚之!你疯了吗?!”萧时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毛砚之将燃烧的药瓶抛向江心:“真理,需要用最野蛮的方式传播。”
火光中,他看见朱玉玠的部队登上货轮,枪口对准英国商人的同时,也在焚烧那些标注着“滇军布防图”的走私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