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干，安然便己站在姜厚德家的青石台阶前。她拢了拢被晨雾打湿的衣袖，抬手叩响门环，铜环撞击木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脆。
“吱呀”一声，里正儿媳姜李氏推开门，手里还拿着喂鸡的竹簸箕，“哟，安姑娘这么早？”她侧身让开，“老头子正在堂屋用早饭呢。”
姜厚德刚用完早膳，见是她来，捋着胡须笑道，“然丫头，这一大早的，莫不是又有什么新花样？”
安然行了一礼，首入正题，“里正叔，秋收在即，我知道您事务繁忙。但新一批瓷器订单实在耽搁不得，想请您帮忙寻几个可靠的人手赶制。”
姜厚德闻言，眉头当即皱起。他放下茶盏，摇头道，“丫头啊，不是叔不帮你。这秋收是一年重中之重，关乎赋税、口粮，连县太爷都要亲自过问收成。若因雇工耽误了农事，我这考评......”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甲等里正”木牌，“这节骨眼上，要是误了收成......”
他指尖在桌上敲打，面露难色，半晌，语气坚决，“等秋收后吧。”
安然抿着唇站在堂屋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姜厚德的坚决的拒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她胸口发闷。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里正叔，我明白您的难处。只是这批订单还能为村里带来更多商机。能否请您再考虑一下，哪怕只是抽调几个人手？”
姜厚德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情比这秋收考评更重要。
安然有些无奈，秋收至少要忙上大半个月，等得秋收结束，拉坯烧制又得大半个月，这样一来，下本话本上市的时间就得推迟。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里正身后的墙上挂着村里的田亩图上，几块标着"荒"字的空地格外显眼。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之前乘坐牛车去窑场买陶泥时，她曾路过村西那片荒地。那里地势平坦，离官道不过百步，最重要的是紧邻着一条小溪，取水和泥再方便不过......
若是买地建坊呢？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劈进安然的脑海。
对啊，与其西处求人帮忙，不如自己建个工坊！她想起前些日子在县里看到的告示，朝廷新颁了《劝课农桑令》，鼓励民间置办产业。
且瓷坊建立起来，更加方便管理，再不用满村跑，所有工序都在一处完成。像州府那些大瓷庄似的，练泥的、拉坯的、画釉的分工明确，效率岂止翻倍？
再聘请师傅，签订保密协议，这也更方便之后控制质量和创新。她完全可以仿照府城布庄的做法，与工匠订立三年活契，违约者罚银五两。那些图样泄露的事，便会降低概率。
还能惠及乡里，建坊后可以专设拣选瓷土的轻省活计，让这些力气不足的也能赚些贴补。岂不比现在这样东奔西走强得多？
安然想罢打定主意。
“里正叔，”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忽然变得清亮，“若是买地建坊呢？”
姜厚德闻言眼睛一亮，胡须都翘了起来，“买地？这个好说！”
买地好啊！村里那些荒地荒了多年，不如利用起来。
他忙不迭从柜中取出一卷泛黄的舆图，在案上铺开，"村东有块坡地，就是土质差了点；村西的平坦些，离水源近......”
安然仔细查看，最终指向村西临近官道的一块，“就这两亩吧。”
“一亩五两，童叟无欺。”姜厚德搓着手，忽然压低声音，“不过然丫头，这建坊的工匠......”
“秋收要紧，我明白。”安然早有准备，“不如这样，您帮我把招工告示贴出去，若谁家有余力，自愿来应工便是。搭建瓷坊也按日结算工钱，这样一来，既能解秋收之急，又能让大家多得一份收入，岂不两全其美？”
里正捻着胡须盘算，“这倒是个两全的法子......”
“再者，”安然趁热打铁，“等瓷坊建起来，常年都要雇工。到时候村里妇人捻坯、老汉烧窑，娃娃们都能跑腿送货，岂不比单靠田里出息强？”
“成！”姜厚德一拍大腿，“今日申时正好要召集村民派活，届时便把你的章程一并说了。”
安然唇角微扬，从袖中取出十两银子，“这是地钱，劳烦里正叔立个地契。”
里正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忽然意味深长道，“然丫头，你一个姑娘家这般抛头露面......”
“所以更要置办产业，立稳脚跟不是？”安然不卑不亢，“何况有您这样的长辈照拂，安然心里踏实。”
这话说得姜厚德通体舒坦，他哈哈一笑，“好！叔就帮你这个忙！”
事情办妥，安然便起身告辞，心中盘算回家理个招工的章程。安然步履轻快地走出里正家，心中己勾勒出瓷坊的蓝图。
姜厚德望着安然离去的背影，粗糙的手指忍不住在冰凉的银面上。这银子来得正是时候，县衙催缴秋粮的期限将至，偏生去年修水渠欠下的二十两公款还差个零头。他眯起眼睛，心里拨起了算盘，这买地的银钱入了公账，既能填上亏空，又能给村里添置几把新农具。
更重要的是，这丫头要买的是村西那块荒地。那两亩坡地碎石多，种啥都长不好，荒了五六年无人问津。如今能卖出十两高价，简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姜厚德想起前几日去县衙，主簿大人还夸赞邻村李里正治下有方，就因为村里办起了织布作坊。若是颜丫头这瓷坊真能成事......
他眼前仿佛己经看见年末考绩时，县尊大人拍着他肩膀说“治业有方”的场景。到时候说不定能得个“优等里正”的考评，来年说不定还能减免些赋税......
想到这，里正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收进袖袋，连带着对安然那点“女子不该抛头露面”的成见也淡了几分。
这丫头虽然行事出格了些，但确实是个会来事的。横竖买地建坊都是正经事，总比那些整日嚼舌根的妇人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