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百五十米的巷子,看着上了锁的院门,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似乎她在出门前情绪依旧可控。
而推开门,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土壤的向日葵散落一地。
呆愣了几秒,我弯腰捡起一棵被连根拔起,躺在斑驳地砖上的向日葵。
叶片上居然残留着一滴还未完全蒸发的露水,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它们也会痛,就像我此时。
我该和它们说声对不起,可是什么样的道歉可以弥补它们失去的生命。
不,或许它们还有救,如果我把它们一棵棵种回去,撒上水,然后听天由命,说不定会活下来几棵。
走到菜地,一棵有被踩过痕迹的向日葵成了唯一还扎根在地里的生灵,它还活着,而且还努力抬着头,向着阳光。
将手里的尸体放在石桌上,我失去了善良的一面,任由它们在它们最爱的阳光下告别这个世界,没有祷告,没有超度。
夏天播种,秋天死亡。
如果它们有灵魂,我不知道它们的灵魂会不会再次回到这个对它们而言残忍的院子,却笃定它们在这个依旧风和日丽的阳间唯一不舍的只有那个女孩。
只怕它们找不到路,但愿善良的风把它们的种子吹向那个叫做和光的小区。
……
没有收拾满地的尸体,我拿了钱,在最近的手机店里买了新的手机,拨打了几通无果的电话后,开始在原本说好一起度过的假期里寻找起受了伤的小满。
我去了白家,去了随缘,去了上城和西湖她可能在的每一个地方,在太阳落山时回到了富阳,沿着富春江边浪荡了许久,最后看着她曾带我坐过的台阶发着呆。
我依旧没有勇气去那里坐一坐,尽管我很想,尽管小满曾在那里弥补过我不为人知的脆弱。
夜幕来临,江水似乎比我来时涨了一些,反射着冰冷的光线,控诉我的懦弱。
回家的路上,走在这条我走过无数次的道路,我第一次觉得发着淡黄色光的路灯间距有些过长,以至于阴暗还是占有一席之地,在月亮还没升起的时候。
枯叶落了许多,却全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只在我的旁边掉落,于是我想念着院子里和我同岁的枣树,它更有灵性,更善解人意,或许它知道小满在哪,说不定它会用它的灵性以落叶的形式在地上给我留下线索。
树叶沙沙作响嘲笑着,它们大抵也觉得我快疯了。
回到老院子,在和对楼的窗台对视了许久后我开始收拾起院子,把所有的向日葵整齐放成一捆,放在了菜地旁。
除了给它们最后的体面也让它们和那棵还活着的独苗告个别。
树下,我告诉枣树我把小满丢了,而它没有任何反应,也许它也正生着我的气,气我离开了它,气我让它再次陷入孤独,我埋怨它不够朋友,于是朝它念叨了几句,却是带着无法隐藏的心虚。
罢了罢了,它和我一样,刚刚度过了难熬的一天。
“这是她干的?”
程凝的声音突然在院子里响起,打破了灵堂一般死寂的院子。
我不知道她怎么来了,更不愿回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为什么要拿它们撒气?她在哪?我要问问她为什么不冲我来!”
程凝说着己经到了菜地,蹲了下去,看了许久又回过头,眼里带着些痛苦看向我。
“我也想知道她在哪!”
“何易,她太残忍了,你不觉得吗?”
和程凝对视着,我不想逃避她有些反光的眼神,回道:
“情有可原。”
程凝愣了下,想哭的表情很快又被她憋了回去,她冷冷问道:
“你说什么?”
“情有可原。”
我提高了音量,而程凝在一个低头动作后再次抬起头时一滴泪也顺着她的脸颊掉落。
“这在我看来和草菅人命没什么区别……你还要这么维护她是吗?还是说这在你眼里只是几棵杂草,拔了倒也干净!”
我无法告诉程凝我也很痛,它们也曾被我的情感寄托过,如果是别人做的,我会找他干上一架……
“不就几棵花吗?拔了就拔了,只要她能解气。”
说这句话时我自认自己带着坚毅的眼神,只是不知它在程凝眼里会是什么,无情或是冷血。
不管是什么,都足以摧毁她来时揣了一兜的勇气。
只见她缓缓起身,彻底背对着我,又低下身子把向日葵抱起,就像抱着爱人的身躯。
“你是不是恨我今天早上不跟她解释?”
“谈不上,你有你的想法,只不过刚好跟我要的背道而驰。”
我再也没有勇气去看程凝,而似乎她的心也随着向日葵在没有阳光的夜晚而去,听懂了意思的她不再言语。
狠了狠心,在内心撕扯的痛苦中我又说道:
“你错了,小满没有偷那张纸条,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们没有缘分,那时候我们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
“你就这么相信她?”
“这重要吗?退一万步,就算是她又如何,我依旧爱她……程凝,我爱她,爱到可以不辨黑白。”
程凝的肩膀抖动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你回去吧,我在等她,万一她回来……”
话未说完,程凝放下了手里的向日葵,又伸手去抓唯一活着的向日葵,使了下劲,不够坚决的她动作满是犹豫。
不知第几次,她在一声抽泣声中把它连根拔起来,亲手杀死了她最爱的花,杀死了她的念想,杀死了青春。
看着程凝抱着它们走出院子时,我脑里闪起我们散步时她给我种子的片段,闪起她月下小心翼翼浇水的身姿和笑脸,闪起曾经那片随风轻轻晃荡的向日葵。
别了,愿你,你们重生。
程凝在垃圾堆前停留了片刻,可她并没有将它们草草埋葬在垃圾堆里,抱着它们在一个转身后消失在视野里。
她走了,风也来了,枣树终于发出了声响,我抬起头,风有些迷眼,若隐若现的月亮下闪过一架带着红蓝光点的飞机。
……
“小易,你在家呢?”
看向院门,只见刘婶出现在了门口。
“在,您进来坐!”
刘婶走了进来,看了看菜地后说道:
“这是怎么了,我看程家的丫头抱着向日葵哭着跑过去了,像是你家种的。”
“没事,就是向日葵死了,她比较心疼。”
我没想到自己能随口说出谎话,秦昊说得对,我并不了解自己。
“怎么会死呢,我看长得挺好,还开玩笑跟程家丫头说想移两棵回家种。”
只朝刘婶微微扬了下嘴角,她却叹气道:
“这丫头是真伤心了,看得出是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你不在的时候她每星期都来两趟,管我借梯子,水壶,就在院墙外爬上梯子,满心欢喜往里浇水,生怕它们死了……”
刘婶还说着话,而我再也听不清,内心己经哭成一片,我该咬咬牙把自己的良心掏出来看看,如果它还存在的话,我想问它知不知道疼!
“我问她怎么不跟你拿钥匙?她说你答应过,一首等着就是没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