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臣倒下的地方,泥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那不是普通的土壤,而是由无数细碎的记忆碎片凝结而成的活物——每一粒沙砾都刻着一张人脸,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面无表情。最表层的沙砾突然裂开,钻出一截嫩绿的芽尖,芽尖表面布满细小的银色纹路,像一把把缩小的剪刀。
芽尖生长的声音像指甲刮擦玻璃,李臣的耳膜传来细微的刺痛。他试图抬手触碰,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己经木质化,皮肤变成粗糙的柠檬树皮,指甲则硬化成锋利的刃口。疼痛从指尖蔓延到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像有把钝刀在缓慢切割。
"这就是腐烂的终点吗?"他喃喃自语,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时,带着木屑摩擦的沙沙声。
芽尖突然停止生长,顶端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蜷缩的物体——那是个布偶,和李臣童年时母亲缝的一模一样,只是纽扣眼睛变成了两滴凝固的血珠。布偶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小女孩的声音:"腐烂不是终点,是轮回的起点。"
李臣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是泪水,而是树皮正在覆盖他的眼球。最后的画面里,他看见自己的双腿也变成了树干,深深扎进记忆之土中。树根所到之处,土壤里的面孔纷纷睁开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天空——那里,灰黄色的天幕正在重新聚拢。
二十年后。
一个陌生少年站在柠檬镇边缘,黑色风衣下摆沾满晨露。他手里攥着一把生锈的剪刀,刃口卷曲如老人的指节。少年名叫林默,来自三百公里外的大学城,却声称自己"一首住在这里"。
"你找谁?"镇口杂货铺的老妪眯着眼睛打量他,皱纹里藏着和二十年前周伯如出一辙的浑浊。
"找一把剪刀。"林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抬起手,掌心的剪刀印记在晨光中泛着暗红,"它本该属于我。"
老妪的瞳孔骤然收缩。她颤巍巍地从柜台下摸出一本线装册子,翻开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剪报,标题是《柠檬镇邮差离奇死亡,胸口发现诡异剪刀》。剪报照片上的死者,赫然长着和林默一模一样的脸。
"二十年了,"老妪的指甲无意识刮擦着剪报边缘,"终于又有人来认领它。"
林默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翻开剪报背面,发现用柠檬汁写着一行几乎褪色的字:"剪刀是钥匙,记忆是锁,而人心..."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强行截断。
"后面呢?"他抬头追问,却发现老妪己经不见了。杂货铺的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门板上用钉子挂着一把崭新的剪刀——刃口雪亮,柄上刻着"林默"二字。
林默伸手去取,指尖刚触到金属,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剪刀印记正在渗血,血珠滴在剪刀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雪亮的刃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锈,最终变成和他手中那把一模一样的废铁。
"原来如此。"林默轻声笑了,笑声在空荡的店铺里回荡,"你们剪了二十年,却忘了剪断自己。"
柠檬林深处,李臣化身的血树己经长到三人合抱粗细。树皮上布满凸起的纹路,仔细看去,竟是一张张人脸——周伯、老妪、杂货铺的历任店主...最顶端的那张脸,是二十年前林默的模样。
树顶突然传来"咔嗒"一声,一根树枝断裂,掉在林默脚边。树枝断面不是木质纤维,而是纠缠在一起的黑色发丝,发梢还粘着干涸的血痂。林默弯腰拾起,发丝在他掌心自动缠绕成结,最后变成一把迷你剪刀的形状。
"你终于来了。"血树发出李臣的声音,树皮上的人脸同时张嘴,声音重叠成诡异的和声,"我等了你二十年。"
林默抬头,看见树干中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那空间没有尽头,只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每一双都映着一把生锈的剪刀。
"进去吧。"血树的声音突然变成小女孩的尖笑,"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林默向前迈步,风衣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细小的旋风。旋风里浮现出无数画面:父亲在柠檬林里剪断脐带、母亲用剪刀挑开他第一颗乳牙、少年时用剪刀划开暗恋女生的信...所有画面最后都定格在同一把剪刀上——刃口沾着血,柄上刻着"诅咒"二字。
他停在树洞前,手中生锈的剪刀突然变得滚烫。林默深吸一口气,将剪刀刺入自己的胸口。没有疼痛,只有一种奇异的解脱感,像是终于卸下了背负二十年的枷锁。
血树剧烈摇晃,树皮上的人脸纷纷脱落,化作漫天飞舞的柠檬叶。林默倒下的瞬间,听见血树发出满足的叹息:"现在,诅咒完整了。"
雾,重新笼罩了柠檬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