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臣的指尖悬在剪刀上方，金属表面映出他扭曲的脸——瞳孔放大，嘴角抽搐，像被钉在解剖台上的标本。血珠从掌心滴落，在剪刀刃上炸开细小的红雾，铁锈味突然变得鲜活，仿佛有生命般往他鼻腔里钻。
"剪下去，"女孩的声音从布偶空洞的眼眶里渗出，"就像你父亲那样。"
李臣的拇指贴上剪刀柄，触感冰凉得像摸到一块冻了百年的冰。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剪刀的手——青筋暴起，指甲缝里塞满泥土，却固执地不肯松开。那时他以为父亲是舍不得生命，现在才明白，父亲舍不得的是那把剪刀本身。
"他剪了二十年，"周伯的声音从木屋角落传来，枯瘦的手指抚过笔记本上最后一页，"剪到最后一刀，才发现自己早就是剪刀的一部分。"
李臣的呼吸凝滞。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臂，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银色纹路，像剪刀的刃口在血肉里生根发芽。记忆碎片突然重组——父亲葬礼上，他接过剪刀的瞬间，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当时以为是悲伤过度，现在想来，那是诅咒第一次在他体内扎根。
剪刀柄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几乎要松手。女孩的声音突然拔高："快啊！你不想知道雾散之后是什么吗？"
李臣的视线越过剪刀，看向木屋窗外——雾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水滴，每一滴都裹着一张人脸，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面无表情。最中央的那滴，是他自己的脸，正用父亲的眼神注视着他。
"雾散之后，"他轻声说，"什么都没有。"
剪刀落地的声音像冰层碎裂，李臣的膝盖砸进血镜里，溅起的液体不是红色，而是浑浊的柠檬黄。他捧起一捧液体凑到鼻尖——酸涩中带着腐败的甜，像极了母亲腌制的柠檬蜜饯，只是少了蜂蜜的掩盖，暴露出果肉里正在溃烂的真相。
"你选了最难的路。"周伯蹲下身，枯枝般的手指蘸了蘸液体，在地板上画出一道蜿蜒的线，"记忆腐烂会疼，比剪刀疼十倍。"
李臣的胃部突然痉挛，他弯腰干呕，却只吐出一团黑色的絮状物——那是他五岁那年，父亲用剪刀剪碎的生日蛋糕。蛋糕上的奶油己经发黑，糖霜变成霉斑，唯有"臣儿生日快乐"六个字还勉强可辨，像六个溃烂的伤口。
木屋开始摇晃，不是地震，而是记忆在崩塌。李臣看见墙壁上的年份一块块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刻痕——每个刻痕都是一次"剪断"，每个"剪断"都留下更深的伤口。2025年的木板最后落下，露出最底层的一行小字：
"李臣，生于诅咒，死于记忆"
他的视线模糊了，不是泪水，是雾气正在渗入他的眼睛。周伯的声音变得遥远："腐烂需要时间，就像柠檬从金黄变褐需要整个冬天..."
李臣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木屋里回荡，震得玻璃罐一个接一个炸裂。液体西溅，每一滴都化作一只柠檬，滚到他脚边。他捡起一颗，指甲掐进果皮——没有汁液，只有干涸的粉末，像被吸干了所有生命力的尸体。
"那就让它烂透，"他喘息着说，"烂到连诅咒都嫌弃。"
当最后一片雾气化作水滴落下时，李臣站在木屋废墟中央，手里攥着那把剪刀。剪刀己经生锈，刃口卷曲，像被啃过的骨头。他抬头看天——天空不是蓝色，而是一种病态的灰黄，像被柠檬汁浸泡过的旧画布。
"结束了？"他轻声问。
回答他的是一阵风，风里裹着无数细小的声音，像千万个人同时在耳边低语。李臣听出其中有父亲的呢喃，母亲的啜泣，还有自己童年时的笑声。这些声音交织成一首诡异的摇篮曲，安抚着他体内正在溃烂的记忆。
周伯的尸体靠在断墙上，笔记本摊开在膝头，最后一页写着：
"诅咒不会消失，只会转移。现在，它是你的了。"
李臣合上笔记本，血珠从指尖滴在纸页上，晕开成一朵朵暗红的花。他转身走向柠檬林，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脚印，脚印很快被新生的柠檬叶覆盖——那些叶子不是绿色，而是一种介于黄与褐之间的病态色泽，边缘带着锯齿状的裂口，像无数张饥饿的小嘴。
林子里传来窸窣声，李臣停下脚步。雾气散尽后，他第一次看清柠檬林的真面目——每棵树下都蜷缩着一个人形，有的完整，有的残缺，全部用柠檬皮包裹着，像被琥珀凝固的昆虫。最靠近他的那个突然抬起头，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没有五官。
"欢迎回家。"无脸人发出父亲的声音。
李臣举起剪刀，刃口在阳光下反射出黯淡的光。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剪刀不是用来剪断的，是用来..."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剪刀己经刺入他自己的胸口。没有疼痛，只有一种奇异的解脱感，像是终于卸下了背负二十年的枷锁。血顺着刃口流下，滴在无脸人头上，渗进那些本该是眼睛的空洞里。
"记住，"无脸人用李臣的声音说，"腐烂不是结束，是开始。"
李臣倒下时，最后看到的是天空——灰黄色的天幕正在裂开，露出后面无尽的黑暗。黑暗里，有无数双眼睛缓缓睁开，每一双都映着一把生锈的剪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