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为什么呢？被卖掉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是各有各的苦楚，杨允棠不满地朝着丁无恙挥了挥马鞭，呵斥道：“你是长舌妇吗？打听这些做什么？”
丁无恙委屈地咂吧了一下嘴：“走到乌驼山还得三个时辰，愚职这不是想给王爷解解乏么……”
杨允棠斜睨他一眼：“我看你是皮痒了……”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一旁的陆星辞道。
杨允棠丁无恙都安静了下来，陆星辞不由轻笑，杨允棠分明也是很期待自己开口的，人果然都有猎奇的心理。
“我母亲刚过世不到三个月，我父亲就张灯结彩要娶继母，偏偏他要娶的那继母还是我母亲生前的手帕交，于是我就将他们在我母亲生前就私通的证据交给了我外祖母，三家人少不了一场大闹，但我继母还是过了门。”
故事很简短，但是杨允棠似乎意犹未尽，摸着下巴道：“能娶的起继室，还有姑娘投怀送抱与他私通，看来并不是家中艰难，被迫卖儿鬻女的人家。”
陆星辞道：“嗯，姑苏陆家，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但也是个衣食富足人家。”
丁无恙讶然回头：“姑苏陆家，可是江南织造局合作的那个陆家？姑苏最大的丝绸商？竟然卖掉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怕别人笑话吗？”
杨允棠垂眸看她，也难怪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普通的小门小户人家可养不出这样的女儿。
因为不想太过张扬，马车上只挂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灯笼，微微一些光芒洒落在她脸上，一张过于平静的脸上显出与她年龄格格不入的沉稳，明明还是少女稚嫩恬淡的容颜，却有一股少年老成的从容。
“继母过门后，亲口向我炫耀，是她在我母亲的药里做了手脚，可是经历了一场大闹之后，大家都有些精疲力尽，空口白牙说继母是凶手，父亲对我怨恨至极，就连外祖母也没办法继续站在我这边。”
“我继母以为，一个九岁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杀母仇人扮做贤妻良母，她怎么也没料到，会死在我手上。”
杨允棠和丁无恙都震惊地转头看她，这女子真不简单，九岁手上就沾了血。
可她仍是一脸平静，甚至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继母娘家逼上门来，我父亲没打死我，己经是念着父女情分了，为了今后的家宅安宁，只能卖了我给我一条生路。”
忽地她捧住了脸，无力地靠在车围子上：“只是，我当时不知道，继母己经有了身孕，不然的话……”
“就该等她生下孩子再杀她。”
杨允棠急转而下地笑了出来，不合时宜地觉得那句“就该等她生下孩子再杀她”有些滑稽，他刚才险些以为她会因为继母怀孕放过她。
这才是陆星辞，一个睚眦必报的小兽。
陆星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己经身在乌驼山了，一座座新坟错落有致分布在山上。
她伸手触摸冰凉的石碑，那是跟着甘陵王出城的八百校尉，他竟然从乱葬岗将他们一个个找出来安葬了。
“王爷这么做，就不怕被人发现吗？他们现在身上还有谋逆的大罪。”
杨允棠望着满山的新坟，神情肃穆：“他们也是打退瓦剌的功臣，曾为了守护百姓殊死搏斗，是我大宁的英雄……”
陆星辞感激地看他一眼，能记得他们功绩的人，不多了。
没有葬礼，除了他们三人，只有几个杨允棠的心腹帮着下葬。
陆星辞迟迟不肯离去，他若是在冰窖中，她还能时常看到他，可现在他要独自留在这荒山野岭中，慢慢腐烂，被蛆虫啃食得面目全非，最后只剩一具白骨。
她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不安笼罩着她，茫然无措中抓住了身旁人的衣袖，祈求道：“我们把他带回去吧，好不好？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没人照顾他怎么办？”
这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以外唯一在意甘陵王的人了，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同一阵营里的人，这么久以来，他一首劝她离开，劝不动就帮她，由着她任性，替她兜揽所有的后果，也是为着甘陵王的情分吧。
她心里都明白，也很感激，但是他从没有表现出施舍，她也默契地没有求助和感谢。
这次她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倔强了。
他低头看着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默然无语，他何尝愿意把小九丢在这里？
这不是第一次见她流泪，却鲜少有这样柔弱破碎的眸光，良久，他俯身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放在冰窖不是长久之计，再过两个月就到了用冰的时节，会被人发现的，况且，他并不孤单，这里全是他王府的校尉，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我会常来看他，你也会，不是吗？”
陆星辞颓然松开了手，额头抵着冰凉的石碑轻声啜泣。
甘陵王，终究是回不来了……
……
回到濮上桑，知秋焦急地等在门口，看见她迎了上来：“姑娘，南姑娘和顾小姐他们过来了，冯嬷嬷谎称你受了风寒吃了药，贪睡……”
陆星辞明白了，冲她点点头，绕过院子，从后窗翻进了暖阁。
见她出来，南知意、梅了了、顾韫希欢喜地迎了上来，“妹妹可好些了？”
“好多了，让诸位姐姐久等了。”
南知意兴致极好：“妹妹这一番筹谋，了了得了该有的名分，身价涨了不少，我发了一笔小财，也让那岳七得了教训，真是皆大欢喜，今日我做东，从何铭楼买一桌席面回来，好好谢谢妹妹和顾姐姐……”
顾韫希笑道：“是花妹妹的计谋好，要谢就谢她吧，我可没帮什么忙。”
梅了了仍有些不好意思：“都要谢，顾姐姐也功不可没。”
几人来回寒暄，陆星辞见角落里的苏别愿脸色越来越差，她起身到她身旁：“苏妹妹，你年纪还小，我们不忍心连累你，你不要多想……”
苏别愿红着一张脸，小声嗫嚅道：“姐姐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我最没用，胆子又小，不给大家添麻烦就不错了……”
陆星辞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谁说的，叶妈妈说要把了了卖到窑子里的时候，你是第一个站出来的，我看你才是最勇敢的那个……”
这倒是提醒了梅了了，她起身到苏别愿跟前行了一个万福礼：“多谢妹妹，今日我让着知意，先让她做东，明日我做东……”
苏别愿诚惶诚恐还了礼，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女孩子们的席面，菜式清淡，酒也甘甜，吃着很是舒心，冯嬷嬷看着欣慰不少，若是真换了他家小姐来，恐怕很难这么快融进来。
……
秋月白第二次来烟波楼讲课的那一天，云端月罕见地出了自己院子来到濮上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