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安悦宫祠堂。
萧承璟踏进安悦宫时,满庭寂静,祠堂连个守门的宫人都没有。
祠堂内,林昭仪一身素衣跪在蒲团上,未施粉黛,长发披散,面前是一方乌木灵牌。
先考林大将军之灵位。
萧承璟站在门槛处,眸光沉沉。
林昭仪知道他来了,没有回头反而抬手抚过灵牌上的刻痕,声音平静的如一滩死水:“陛下还记得臣妾的父亲吗?”
她忽然低低笑起来:“那年他明明可以躲开的,可他偏偏扑向了那支射向您的箭。”
萧承璟眸色骤冷,没有回忆反而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声音如淬了寒冰:“你是在用你父亲的恩情,威胁朕?”
林昭仪指尖一顿,随即低低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臣妾岂敢。”
她缓缓转身,仰头看向帝王,眼中泪光闪烁,却又透着几分讥讽,“父亲用命换来的‘恩情’,臣妾这些年不是早就用尽了吗?”
她抬手抚过自己的脸,朴素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陈年的疤痕。
“陛下,您看,我曾天真以为真心能换真心......”
她嗤笑出声,但还是带着点期盼,问道:“您还记得臣妾的闺名吗?“
林昭仪的声音忽然轻得像是梦呓:“林绾绾,您有多久没唤过臣妾绾绾了。”
萧承璟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
林绾绾自嘲地笑,泪水无声滑落,回忆着过往,“自从苏潋薏入宫那年起,也或许那年春猎后吧,陛下就再没唤过这个名字了。”
“我真是蠢。”
她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有些瘆人,“苏潋薏那张脸,和死去的靖王妃一模一样,我居然真信了她是镇北侯府的二小姐!”
或许她早就发现了,只是苏贵嫔太像了,像到让她心惊,她也曾夜不能寐,最后她放弃了深究。
祠堂内的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映得她惨白的脸忽明忽暗。
她缓缓抬头,只是问道:“臣妾想知道,那年上元节,陛下夸臣妾的簪花好看,说'绾绾衬得起这满城春光'这句话时,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萧承璟沉默良久,终是转身:“林昭仪,你逾矩了。”
她低笑出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瞬间明白了帝王的心思。
萧承璟漠然抬手,福安立刻躬身捧出一道明黄圣旨,尖细的嗓音在祠堂内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氏谋害皇嗣,罪无可赦。念其父林大将军救驾之功,免其死罪,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永禁冷宫。钦此——”
林昭仪听完,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如鸦啼。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衣角在风中飘荡:“陛下,这便是您对臣妾最后的恩赐么?”
她抬起略显苍白脸,眼中映着残阳如血,唇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弧度:“罪人林氏,何德何能,竟劳陛下屈尊降贵,亲临这冷宫秽地。”
萧承璟神色漠然,只冷冷丢下一句:“好自为之。”
林昭仪她望着那抹身影渐行渐远,首至消失在宫门之外,才缓缓闭上眼。
“好自为之?”
她仰头看着殿顶的彩绘藻井,那上头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多讽刺啊。她的强求和算计总归只是她一人的独角戏。
她踉跄起身,拖着虚浮的步子走向殿中那根横梁,仰头望着高高的房梁,泪水模糊了视线,“父亲,女儿不孝,终究辜负了您的期许。”
一条白绫抛过横梁,在暮色中划出决绝的弧线。
殿角那扇斑驳的衣柜门缝后,一双稚嫩的眼睛骤然睁大。
年仅五岁的大公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小小的身子在黑暗中不住发抖。
她透过衣柜的缝隙,看见自己的母亲将白绫抛过横梁,震惊地一时发不出声,那素白的身影在暮色中摇晃,像一片即将凋零的花瓣。
小公主乌黑的眼珠里倒映着母亲悬空的身影,她稚嫩的脸蛋瞬间失去血色,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细密的冷汗从她额角渗出,顺着惨白的小脸滑落,与滚烫的泪水混在一处,那双杏眼此刻瞪得极大,眼底盛满了恐惧。
“母妃......”一个破碎的气音从嗓子中漏出,却怎么也发不出去。
***
晨光微熹,苏潋薏正倚在湘妃榻上,纤白的手指捧着药盏,汤药苦涩的气息在殿内氤氲,她蹙着眉尖,小口啜饮着乌黑的药汁。
太医院开的药还是这么苦。
突然珠帘哗啦一响,留秀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连礼数都忘了行:“娘娘,出事了!安悦宫那位......昨夜里自缢了!”
药盏“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在苏潋薏裙裾上。
苏潋薏的手指骤然僵在半空,瞳孔猛地收缩,唇瓣微微张开,却半晌没能发出声音。
......
“什么?”
她眉头紧皱,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手帕,在锦缎上抓出深深的褶皱。
“林昭仪昨晚自缢了,但更可怕的是大公主当时就躲在殿里的衣柜中没人发现,她全都看见了,今早才在衣柜中找到。”
“大公主怎么会看见了,她如今如何?”
她不敢想一个孩童,亲眼看着母亲去世,心理会留下多大创伤。
“大公主受了惊吓,高热不退,太医说是惊厥之症,据说现在药都喂不进去,还未醒来。”
苏潋薏其实见过大公主,那个穿着杏红襦裙的小人儿还仰着脸冲她笑,发间银铃铛叮铃铃地响,如今却成了这般光景。
苏潋薏缓缓闭上眼,现在她没有办法出寝殿,了解清楚情况,半晌才哑声道:“陛下呢?”
留秀带些惶恐和后怕,还好公主只是发热,若是其他,她不敢想。
“陛下此刻在安悦宫,下令彻查昨晚值守的宫人和照顾大公主的乳母,己经杖毙了不少伺候不当的宫人。”
殿内一时死寂,只听得见铜漏滴答的声响。
苏潋薏忽然抬手捂住心口,眼底翻涌着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