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秉淮的体温透过云锦春衫渗进来,苏潋薏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唇角。
她太清楚这个拥抱里掺杂着多少愧疚。
三日后。
“王妃既己大安,明日踏青便同往吧。”
萧秉淮指尖叩着青玉茶盏,盏中君山银针随他动作泛起涟漪。
孙潇潇正在为他剥莲子,闻言指甲掐进雪白莲肉,溅出几点青汁:“姐姐肯来自然是好的,只是......”
她忽而掩唇轻笑,“听闻西庄林子多蛇虫,姐姐素来畏寒......”
“妹妹费心。”
苏潋薏截住话头,腕间缠枝金钏叮当相碰,“我正想着去瞧瞧新开的木樨。”
她望着萧秉淮骤然松弛的眉峰,知道这步以退为进又成了。
这日,苏潋薏特意选了袭月白云纹裙。
铜镜里青杏正为她簪上鎏金点翠步摇,忽听得外间传来环佩叮咚,是孙潇潇缠着萧秉淮要共乘一骑。
“淮哥哥,你看这赤狐氅可衬我?”
孙潇潇嗓音浸了蜜似的甜,石榴红裙摆扫过青石阶上未干的夜露。
苏潋薏驻足廊下,看着萧秉淮亲手为她系上氅衣丝绦,那截玄色绦子昨夜还缠在自己枕边。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车内传来叹息:“可惜昨日未买上些玫瑰酥。”
“可不是,王妃最爱吃的就是这款糕点。”
苏潋薏见萧秉淮转过身来瞧她,她连忙打断清舞清兰的话头,彷佛有些羞涩。
但她转头时眼底碎光盈盈却映在萧秉淮的眼里。
他握缰的手倏然收紧。
“停车。”他翻身下马,玄色披风扫过苏潋薏车窗。
孙潇潇攥着缰绳的指节发白,眼看着那袭月白身影提着食盒从人群里走来,鬓边木樨被风吹落在萧秉淮肩头。
午时三刻,苏潋薏借口赏荷独自往碧波亭去。
转过九曲回廊时,她故意让帕子沾了池水,待萧秉淮寻来时,正见她赤足坐在青石上,雪白罗袜缠着枝并蒂莲。
“夫君怎么来了?”
她慌忙要藏起渗水的脚踝,却被他一把握住。
远处忽然传来孙潇潇的娇嗔,苏潋薏在他掌心轻挠一下:“潇潇妹妹该等急了。”
萧秉淮盯着她浸在春水里的玉足,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太医说她气血两虚最忌寒凉。
怀中锦帕还裹着半块玫瑰酥,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
“小心着凉。”萧秉淮终于忍不住说道。
“我没事的。”苏潋薏轻声说道,然而眼中却有几分掩饰不住地被他在意的开心。
然而,话未说完,远处传来孙潇潇的声音:“淮哥哥,快点过来!”
萧秉淮看了一眼苏潋薏,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将怀中的点心塞到她手上:“我去看看潇潇。”
苏潋薏望着萧秉淮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轻轻嗤笑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冷意。
转身带着清舞和清兰朝着另一条小径走去。
在木屐碾过青苔时,金丝团扇不小心坠入石缝。
清舞弯下腰去捡起时,发间木簪不慎勾住松动的石板,一截生锈的箭镞破土而出。
三人见状...
“王妃当心!”清兰的惊呼来得恰到好处。
苏潋薏佯装踉跄扶住亭柱,绣鞋却精准踏住箭杆上残存的徽记。
池鱼忽然翻起浪花,她借着理鬓角的动作,将断箭藏进广袖夹层。冰铁贴着肌肤,带来阵阵寒意。
“姐姐怎的在此发呆?”
孙潇潇娇声从月洞门传来,石榴裙摆扫过清舞刚掩好的土坑,“王爷在梅林等急了,特意让我来寻......”
话音戛然而止,孙潇潇盯着清舞裙裾上可疑的锈迹,眼神晦暗不明。
“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孙潇潇突然泫然欲泣,余光瞥见萧秉淮正朝这边走来。
“我拾得个稀罕物。”
苏潋薏忽然握住孙潇潇欲收回去的手腕,将东西放到她手中,“妹妹可知这是什么?”
断箭破袖而出时,恰有一缕天光穿透云层。
萧秉淮的玄色皂靴停在三步外,箭镞上夔龙纹正映着他腰间玉佩——那纹路的模样,与他儿时被追杀的箭镞如出一辙。
“此物......”
他劈手夺过断箭的力道震得孙潇潇连连后退。
长青适时递上银剪。
当萧秉淮刮开经年血锈,孔雀蓝碎釉簌簌而落,露出底下錾刻的九尾凤翎——这是中宫才能用的图腾。
池畔柳枝骤然折断,像极了当年承乾殿箭矢离弦,发出声音,划破长空。
萧秉淮记起母妃冰凉的手腕,求生绝望的眼神。
春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来,打在液池面激起万千银针。
萧秉淮握着断箭的指节发白,孔雀蓝碎釉混着血锈在掌心烙出妖异的纹路。
“淮哥哥!”
孙潇潇仓促着上前就要去碰他颤抖的手腕,却被苏潋薏拽着后退半步。
池畔垂柳在雨中狂舞,十年前承乾殿的血仿佛顺着雨帘倒流而下——母妃腕间的寒玉镯磕在青砖上,碎成无数个月亮。
银剪当啷落地。萧秉淮突然折断腰间的玉佩,碎屑在他掌心裂成尖锐的刺。
这是他回京封王时,皇后为了彰显仁德,亲自赐与他。
“好个母仪天下。”
他竟笑出声,雨水顺着眉骨流进裂帛般的笑声里,“难怪每月都要本王去未央宫问安,每次都要瞧着这枚玉佩——”
他的眼神阴势而凶狠,像一只马上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厮杀敌人的狼。
苏潋薏突然将披风兜头罩过来。
庄子上人多眼杂,她可不希望萧秉淮突然发疯,提前被人解决掉。
沉水香混着药草味压住喉间翻涌的血气,萧秉淮这才发觉自己咬破了舌尖。
隔着织物传来她模糊提醒的声音:“王爷,今日咱们是出来踏青的。”
碎瓷片扎进掌心,疼痛让人清醒。
萧秉淮掀开披风时,眼底己凝成寒潭。
他将手中的玉佩扔进液池中,在入水刹那泛起血沫,“该给皇后,备份大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