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到午后,楚家十二骑才回到府中。
就这么一个上午的工夫,世代积累的资产直接缩水了大半。
可以说除了金银细软和银票之外,现在楚家就剩下面前这座府邸和一马车的药材。
谁让楚瑶是族中年纪辈分最大的呢,何况大家都看出来这次是破釜沉舟,本来就没有退路。
中门一关上,一群女眷风一般凑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当即就要在廊下给楚瑶卸甲。
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二十多斤的盔甲,骑马,一上午。
你想想,哪个老太太扛得住这么造?
要不是在人家店里实在不方便,又有地方坐着,一群媳妇儿早就上手了。
这不,大门一关,全都涌了上来。
楚瑶倒是也没拦着,卸了头盔、外甲、臂甲和腿甲,剩下锁子甲没什么分量,披上斗篷直入内宅。
刚进卧房,还没来得及坐下,一道粉红色倩影便扑了上来。
“祖母,您怎么可以这样!”
楚瑶怔愣了一瞬,认出这姑娘是她的小孙女儿。
已经嫁做人妇,户部侍郎嫡子的媳妇儿,顶好的婚事。
因为是最小的孙女,出嫁之前在楚家也是宝贝般宠着。
之前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老太君身上,毕竟大病初愈,生怕她强撑着穿甲走这一遭身体扛不住,管家也是一时忘了禀报思思小姐回府的事儿。
楚瑶带着女眷招摇过市,又为了换取药材的事儿在坊间耽搁了不少时间,大闹宫门的事儿早就已经传了出去。
按理来说现在沾亲带故的应该都绕着楚府走才对,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却立刻赶了过来。
只是她张口便是驳斥,那杏眼圆睁、显然是动了真怒。
楚瑶对她没什么特殊的情感,懒得理会,绕开直奔内间。
“思思别闹,祖母大病初愈,又疲累了一上午,需要休息。”
穆烈霜紧跟着进屋,见状立刻叱责了一句。
她已让管家备下热水,要伺候母亲沐浴更衣。
五郎媳妇儿不用吩咐,连甲都来不及脱,就去张罗餐饭的事儿了。
久疏战阵,连她都累了个够呛,何况是年事已高的母亲,必须要在餐饭上补补。
楚思思闻言却不依不饶,甚至上前一把拽住了楚瑶的手。
“不行!祖母,怎么能举家去北境呢,留我一人在京中怎么办?”
楚思思确实急坏了。
她是侯门出身,却非嫡女,能够嫁给户部侍郎的嫡子已是顶好的婚事。
而且夫君平时素来温柔,后宅中不过一房侍妾,母亲更是将管家之权交到了她手上。
这些日子一直在调理身体,就是为了给夫君生下嫡长子,她这个主母之位才更加稳固。
今日正在后院散步呢,突然发现公公脸色铁青冲进了后宅,询问之下才知道祖母做出了何等惊天之事。
大闹宫门、指着鼻子大骂陛下昏君,楚思思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是那个永远慈眉善目、对她宠爱有加的祖母所为。
可公公和丈夫的脸色都很难看,再三确认之下她也只能相信。
楚思思慌了神,当务之急是要立刻想办法救下楚家。
否则陛下雷霆震怒,就算她已然出嫁也未必能幸免。
好在公公给她想了条路,确保能够救下楚家的路!
所以她第一时间和丈夫赶来了楚家。
呵,听到孙女的叱责,楚瑶心中冷笑不已。
面色无喜无悲,终于转身正视了这个孙女一眼,“那依着你的意思呢?”
楚思思好像根本听不出她语气中的不妥,冷着脸大喝:
“祖母此举实在是失智,当务之急必须要弥补侯府与陛下之间的裂痕。”
“怎么弥补?”
“当然是交出楚家军兵符了!”楚思思理所当然道,眉头紧锁望着祖母,脸上满是不虞之色。
祖母确实是年事已高、脑子不清楚,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祖母放心,我公公已经打点好一切。
现在侯府之人求见陛下必然会被驳回,但是我们可以迂回一下。
只要祖母把兵符交给大皇子,再经由他转交给陛下,必然可以挽回局势。”
楚瑶笑了,真是打的好算盘啊。
稍稍回忆她便掌握了如今的朝中局势,昭武帝尚未定下太子之位。
而大皇子占了“嫡、长”二字,本来就占尽优势。
如果这次能够为皇帝办成这件事、送上楚家军兵符,说不得就能坐上一国储君的位子。
到时候他户部侍郎家占了最大的功劳,少说一个六部之首的位置跑不脱,可能还会有拜相的机会。
而楚家呢?
失去了兵符也就失去了六代打造的北境根基,以后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皇帝心情好便维持着侯府的体面,心情不好了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削爵。
“祖母,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把兵符给我!”
楚思思“救人心切”,完全没有察觉到卧房中骤然低迷的气氛,所有人看向她的表情都一言难尽。
老太君已然倾尽所有,为的就是不低头、守住侯府六代两百多年的荣光。
这时候交出兵符,还不是自已交、而是通过大皇子去交,这楚思思……怕不是傻的吧。
就这等蠢货,楚瑶懒得再跟她废话,粗暴将她的手掌拽开,“不给。”
“你!祖母你真是老糊……”
啪!
干净利落的一巴掌,娇嫩的小脸蛋上立时浮现出了鲜红的指印。
楚瑶睥了她一眼,眸中古井无波。
鉴于原身对这位小孙女的宠爱,还是最后给了句忠告,
“人可以骄纵,有人宠着就行,但不能太蠢。”
楚思思懵了,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份委屈,“你……你敢打我。”
啪!
又一巴掌,这下左右对称了。
“扔出去,告诉门房,不准她再进府。”
“是!”
二郎三郎媳妇儿当即拽着楚思思的双臂,生往外拉。
楚思思的眼泪当即落了下来,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不怜,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祖母你疯了!凭什么这样对我,放开我……”
声音快速远去,楚瑶翻了个白眼,“谁惯的这蠢货。”
卧房中鸦雀无声,一种淡淡的尴尬氛围正在弥漫。
楚瑶愣了下神,哎呀妈,一时激动给整忘了。
这是老太太最小的孙女,从小养在身边,是她自已宠的……
那咋了,原身的锅,跟她这个穿越客有什么关系。
难怪刚刚看到那女子的时候心里头就涌起一种想要疼惜的冲动。
这回对了,可疼可疼了。
“住手!”
院中突然传来了暴喝的动静,只见一名俊俏男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这位便是户部侍郎的嫡子方承佑,见着他靠近,钳制住楚思思的两人却并未撒手,而家丁们也拦了上去。
“大胆!你们竟敢拦我,快放开思思!”
方承佑一个文弱书生,自然不是侯府家丁的对手,被拦着根本无法靠近。
“夫君~~~”声音不知转了个多少个弯,简直委屈到了极点,两行清泪顿时流淌了下来。
方承佑无能狂怒,见始终突破不了家丁的阻拦,脚下一拐直奔楚瑶的卧房跑来。
敢冲撞楚老太君,这如何能忍?众人立刻又阻拦在了前方。
“放开我!老太君你想清楚,现在只有我方家肯伸出援助之手。
若是您还不愿意放弃兵权,那就是侯府的罪人!
难道您要带着所有楚家人一起赴死?要亲手毁了侯府六代积累的基业与名声?”
楚瑶不禁摇了摇头。
这是真把她当成失智的老太太了,就这种小比崽子都敢蹬鼻子上脸。
别说是他夫妻二人了,就算是户部侍郎当面,她都不会给任何好脸色。
“来呀,给我张嘴,扔出去。”
“是!”
这护住后宅的都是最忠心的家丁。
说是家丁,其实与亲兵无异,都是曾在楚家军服役的军人。
他们不管什么小姐公子,只知道执行家主的命令。
两名家丁反剪了方承佑的双臂,另外一人卯足了力气啪啪两个嘴巴子。
方承佑被打懵了,后槽牙一阵松动,甚至感觉到了口腔内腥甜的味道。
“夫君!”
在楚思思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两人被硬拉着离开,后宅顿时安静了下来。
卧房中,穆烈霜走上前来,轻轻握住楚瑶的手,
“母亲,我懂得,思思他们早晚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楚瑶:?
什么苦?什么心?她说啥了?
穆烈霜是成熟的大妇,早就学会了自已脑补。
思思已经嫁为人妇,自然不可能跟着她们一起远赴北境。
虽然母亲的做法暂时摆脱了困境,但之后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
能不能到北境不得而知,到了北境局势如何也不好说。
就算发生奇迹,六郎真的能够恢复过来,并且带领楚家军所向披靡、重新夺回北境十六城,那也未必就能善终。
她们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留在京中的女眷会如何?
还不如早早摆明态度,做出决裂的假象,依靠夫家还能得到庇护。
只要楚家不亡,终归要有所顾忌。
何况如此一闹,也证明了方家的态度,陛下应该不会明面上惩罚。
母亲明明那么疼爱思思,却硬下心肠打了她两巴掌。
脸上的痕迹实在太过明显,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母亲真是煞费苦心,哭死~~~
喂喂喂,楚瑶虚着眼,大郎媳妇儿这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儿?她到底脑补了一些什么东西。
她打楚思思,纯粹是因为嫌她蠢、看她不爽白了,有个毛线的深意。
还以后会懂的,连她这个当事人都不懂。
不过想了想,楚瑶还是绝了解释的心思,爱咋咋地吧。
不多时,热水备好,各房女眷沐浴换了干净衣裳,又一起吃了顿午饭,圣旨又到了。
来的还是皇帝身边的苏伴当,不过这一次态度明显好了很多。
了小碎步咔咔的,速度一点不慢,躬着身子不见一点最开始桀骜不驯的样子。
也没让摆香案,也没让跪接,见着了人立刻开始宣旨。
跟在宫门前说的差不多,封楚瑶为北境前线副将、率领楚家军支援战场,但有一个小小的“恩赐”。
说是楚家满门忠烈,皇帝不忍后继无人,让楚家把年仅六岁的稚子留在京城,由皇室亲自抚养,直到楚家凯旋。
楚瑶气笑了,楚家男丁都死成这样了,满府上下就剩了根独苗苗,还要耍这种恶心人的手段。
“皇帝要我楚家留下质子?”
一句话,苏伴当立刻又透了,“楚老太君,不是这个意思!陛下的意思是……”
楚瑶大手一挥打断了他慌乱无措的解释,
“回去告诉皇帝,不就是再去一趟宫门、再摔一次丹书铁券吗?
我倒要当着天下人的面问问陛下,是否真要留我楚家质子在京城。
来人啊,取我甲胄来!”
楚瑶当时把五代君王的免死金牌都扔了换药材,唯独留下了开国皇帝启元帝的丹书铁券,就是为了防止某些人不要脸。
呵,怎么着?还真让她猜着了!
“老太君!”苏伴当嗷唠一嗓子,当即就给跪了,“许是老奴听岔了意思,您容奴才回宫问问啊老太君!”
好嘛,一次大闹宫门,他脑袋就差点搬家,蒙统领都被踢吐血了!
再来一回?他还活不活了?
楚瑶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药材呢?”
“诶,带来了,奴才都带来了!”
原本以苏伴当的地位,也就在宫中那几位面前自称奴才,此时却不自觉就把楚老太君放到了相同的地位。
简单来说,都是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狗命的人。
苏伴当赶紧冲着身后的小太监大喊,“愣着干什么,没眼力见的东西,赶紧把宝药给老太君拿进来!”
一支支锦盒被快速送了进来,搁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楚瑶随意打开一支查看,实际上神识已经覆盖了上去。
就皇帝那气量,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药材上动什么手脚。
看似她只拆开了一支锦盒,实际上神识仔仔细细查了个遍,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
“五代帝王,十二块免死金牌,二十四株药材,哧……皇帝真是大方人啊。”
此话一出,苏伴当吓得又开始抖如筛糠。
他想说这可都是百年以上的药材,都是顶好的宝药,一株救一人,一块免死金牌也是救一人。
这样算的话,两株药材换一块金牌,陛下确实挺大方的了。
不过偷瞧了眼老人家的脸色,他愣是没敢张口解释。
“如此,奴才告退。”
“去吧。”
是夜,一支严密守卫的马车队伍离开了楚府,直奔东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