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漫漫无边的数学与物理公式长廊,漆黑一片的脑幕世界再次出现,在脑幕世界的中央,那道没有厚度的旋转门依然在慢悠悠地旋转着。
门的一边是理念世界的图景,门的另外一边,是十月天自已的大脑结构图景。
如今十月天确定这两个世界是可以互相贯通的。但是十月天并没有在这道门之上多耗时间,他把视线投向了更深的地带——那是脑幕世界的更深处,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永无止境的黑暗。
于是,旋转门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又重新恢复了黑暗。
这是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吗?黑暗?可是黑暗又从何而来?没有光明,如何对比出黑暗?如果一个人天生就是盲人,不曾看到过光线,他大脑里所理解的黑暗和色彩,又会是如何?
如果一个人天生没有接触过数学,没有接触过逻辑,他所感知到、认识到的世界,又会如何?
此刻十月天所采用的,正是胡塞尔现象学中所说的“悬搁法”!
也就是把自已过去所知道的一切全都放弃,全都抛弃,给所有的一切都加上括号!
哲学家康德在人的经验认知和认知对象“物自体”之间设置了一道隔墙,认为人的认知和对象之间是存在主客观的绝对隔墙的,这道墙是绝对不可逾越的,墙内的主观世界是人经验知识的边界,也就是现象界,而墙外则是物自体本身,是绝对无法触及的。就像一个人看到一朵花,闻到一朵花,摸到一朵花,但是他永远不会是那朵花本身,他和花之间永远都是存在隔膜的。
十月天开始尝试抛弃以往的一切经验和知识去最大限度地调动自已的感性去认知自已所处的世界,自已认知的物体。他感受到了床板的平直,那柔中带刚的触感,还有棉被包裹自已的紧实感和温柔感,这些都是最最纯粹而最最感性的认知,剥离了理性,剥离了逻辑……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十月天甚至放弃了自已对时间的认知和计算,让自已最大程度上达到无物无我的状态。他感觉自已在漆黑无物的脑幕世界飘荡了很久很久,仿若有数千万年,又仿佛只是数秒钟……
然后,直到某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已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地挤压在了一起,从身体每一个细胞都传来了剧烈的挤压感和包裹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十月天猛然睁开了眼睛,但是他却发现自已睁开眼后和闭上眼时的世界完全一直,都是黑暗,绝对的黑暗,永无止境的黑暗!
他想要动弹,却发现自已的思想居然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自已的意念尝试着传输到身体的各处,可是身体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反馈,就好像他断掉后的双腿,不管他怎么尝试用意志力去操控,都不会让空气凝聚成双腿来反馈给他信息。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已变成了植物人。
一个思想还活跃着,但是身体却已经进入了永远植物人状态的人!
自已好像真的要永远被困在这个思想与身体脱离的状态了……
十月天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压抑,就好像他的身体被丢进了黑洞之中,就好像自已被蜷缩成团塞进了一个玻璃球体之中,就好像自已被困在了无限小的奇点之中!
自已变成了一条口尾相接的衔尾蛇,永远用自已的前端啃咬着自已身体的后端,陷入无限的死循环漩涡……
永无止境……永无止境……
然后,十月天突然悟了。
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自已此刻蜷缩在无限小的奇点里的状态,就类似于宇宙诞生前的状态,就是一切都还是“无”时的状态!
这个状态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非要来形容的话,它就是“可”的状态。
“可”就“无定”,就是一切都可以,变成什么样都可以,没有固定确定的形态,它可以被以任何的算法控,也可以变成任何的形式。它表示了演变分化出“花草树木、星辰大海”等一切的一种潜在可能性,一种潜力。
它没有间隔概念,因为在实数集之中,任何两个实数中间都间隔着无数的实数。
它也没有距离概念,因为现代数学的语言是这样描述距离概念的:
在一个集合X中引入距离d(x,y),使对于每个x,y,z∈X满足:
1. d(x,y)≥0,当且仅当x=y时d(x,y)=0
2. d(x,y)=d(y,x)
3. d(x,y)≤d(x,z)+d(y,z)对于集合A,B?Xd(A,B)=inf{d(x,y):x∈A,y∈B}
这个定义暗示了在度量空间中,“距离”数学定义的三条基本性质,也就是对称性、正定性与三角不等式,而且不同的“距离”决定了实数域与p进数完备化得到的p进数数域有不同的拓扑结构。
在现实世界中,距离可以由数的绝对值来定义,但是在p进数之中,距离却是无序的,那是接近于普朗克尺度的物理特质,有着与大尺度完全不同的物理现象和行为,如果有一个人被困在那样的无序世界里,他永远无法前进,因为他和原点的距离要么保持不变,要么变得更小,在那样的世界里,所有的三角形都只能是等腰三角形……
而十月天此刻所处的就是类似于用p进数构建的超弦模型下的无序世界……
这是一种无序、无定而“万可”的状态,这个状态十月天可以称之为“可”。这是一切的初态,一切的终态。
而这个“万可”状态下的“可”世界,包含了一切可行性,包含了一切可以构建的形式系统,一切可以出现的推理规则,一切可以构建的数学体系,一切可以进行的计算过程,一切可以实现的物理体系。
它其实什么都有。
除了“序数逻辑”。
是的,“万可”状态下的“可”世界,不存在序数逻辑,无法像集合论那样利用空集和序数逻辑构建出整座数学大厦。
因此,这种状态下的世界甚至不能称呼为世界,只能用“它”来勉强比喻和指代,甚至连指代都难,因为指代这个概念已经暗示了观察者存在,暗示了映射关系的存在,但是在“可”状态下,观察者只是一种假设的存在,实际上它并不存在。
它是最纯粹的“自体”存在,它是纯粹的“自我指涉”状态,它只指向自已,就像无限小的衔尾蛇一样无限蜷缩。在“万可”状态下,世间万物不曾分化,没有矛盾,没有左右,没法比较,没有对立关系,不存在数学上的“二”的概念。因为“二”这个概念本身就暗示着逻辑学上的序数逻辑,暗示着“后继性”,表达了两个对象或者元素的分化、对立,从而可以构建映射或者对称等各种复杂的关系。
这是一个纯粹只有定性的世界,没有定量。
只有类似于“可以表现出后继性”“不可以表现出后继性”这样的等待着定性的特质,而不存在“1、2、3、4……”这样的定量关系。
无比神奇诡异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