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十二月,天气越来越凉了。
初冬的风扑簌簌刮过白云观的青瓦上,沈青梨坐在暖阁里,身前的铜脚炉烧得正旺,驱散着指尖的寒意。
她捏着银针,正认真在月白色小衣上勾勒出虎头图案,腹中的胎儿突然轻轻一动,仿佛在提醒母亲它的欢喜。
“公主,歇会儿吧。”
李嬷嬷捧着新沏的桂圆红枣茶,茶汤在青瓷盏里腾起袅袅白雾,“这小衣裳又不急着穿,仔细累坏了眼睛。”
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搭在她肩头,指腹着她单薄的肩胛骨,“老奴前些日子去山下布庄,瞧着新到的蜀锦,柔柔软软的,最适合给小世子做襁褓。”
“嬷嬷怎么知道是小世子?”
沈青梨轻笑了笑,“我倒希望是个小姑娘。”
李嬷嬷笑道:“小世子也好,小郡主也好,只要是公主所生,定然是玉雪可爱,样样都好。”
主仆俩正说着话,忽的玉贞裹着狐裘披风而来。
她抖了抖披风,屋内顿时弥漫开淡淡的艾草香气:“在聊什么呢,这样高兴?”
沈青梨示意丫鬟给玉贞上茶,轻声道:“没什么,只是聊刺绣的事。”
说着,她又满怀期待的看向玉贞。
玉贞见她这期待的小眼神,还有什么不懂。
“放心吧,你给你姨母报平安的信,今早己经派人送到她手里了。至于你那个丫鬟梧桐……”
玉贞顿了顿,接过李嬷嬷递来的茶盏,轻啜一口才道,“魏缜那厮虽行事狠辣,倒也没动她性命。不过是关在袁府的后院里,不准出门,但每日有粥饭送进去。”
听到前个消息,沈青梨暗暗松了口气。
待听到后个消息,她攥紧手中的绣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都是我连累了她,若不是为了帮我……”
“傻丫头,何必为此等小事自责?”
玉贞放下茶盏,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带着她身上独有的艾草香,“等你正式行过认亲大典,恢复公主的身份,到时候让魏缜亲自放人,他也不敢不从。”
她望着沈青梨隆起的小腹,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好好养胎,调养生息。”
沈青梨正要答话,突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得窗棂 “哐当” 作响。
玉贞望向窗外愈发昏暗的天色,乌云压得极低,仿佛要将整个道观吞噬:“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恐怕再过不久,京城就要迎来第一场雪了。”
“是啊。”
沈青梨点了点头,忽然,她想到一事,“长姐,那……魏缜……他还守在观外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掌心。
玉贞听得她这问,眼波微闪,执起茶盏的手也不动声色顿了顿,但又很快恢复如常:“早走了。”
“你兄长给派来的侍卫下了严令,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来纠缠。你且安心养胎便是。”
沈青梨闻言,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终于放松下来。
她没看到玉贞转身时与李嬷嬷交换的眼神,也没听见玉贞低声吩咐:“那魏缜这些日子天天守在观外,风雪无阻。此事切莫让公主知晓,省得她又多心。”
李嬷嬷会意地点头,皱纹里藏着沉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许嬷嬷掀开门帘,发髻上还沾着雪,气喘吁吁地禀报:“道长,魏国公府的郎君求见!”
玉贞蹙眉,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又是那个魏缜?不是说了,一概不见!”
“不是的。”
许嬷嬷擦了擦额角的汗,面色悻悻道,“这次来的是魏国公府的二郎君,魏奚。”
这话一出,屋内众人都静了下来。
良久,玉贞转过脸,斟酌着开口:“阿梨,你可还记得魏国公府的二郎君,魏奚?”
沈青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如今与他相交的记忆,过往的记忆没了。”
玉贞面露惋惜,又问:“那他如今在外求见,你……可要见他?”
沈青梨沉默下来。
她与魏奚之间并无什么仇怨,按理说是不必避开他的。
但想到她这会儿的情况,沈青梨还是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见了吧。”
玉贞本就担心妹妹见了故人徒增烦恼,此刻见沈青梨这般决断,便会意地朝许嬷嬷摇了摇头。
许嬷嬷福了福身,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风中。
玉贞缓步走到桌边坐下,盯着自家妹妹瓷白如玉的脸庞,柔声道:“你可还记得你六岁那年吗?”
沈青梨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
玉贞唇角勾起一抹追忆的笑意,“有一回,御花园的秋千绳断了,你摔在泥地里哭得震天响。魏奚那小子,硬是顶着一身泥,把你背了起来,结果他脚下一滑,你们俩又一起摔进泥巴堆里,变成了两个小泥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两个狼狈却天真的孩童,“回宫路上,你揪着他的衣角,非说他是故意的,他就红着脸一遍遍地道歉。”
沈青梨静静地听着,记忆中似乎真的浮现出一抹模糊的身影,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腼腆又温柔的少年。
可随着玉贞的话音落下,她望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笑意渐渐从眼底消散。
玉贞望着沈青梨怔愣迷茫的模样,笑意也渐渐淡去,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可惜啊,偏偏就在上月,父皇下了圣旨,定下了他与宝珠郡主的婚事。若是再晚些……”
“再晚些又如何?”
沈青梨垂下纤长的眼睫,语气平静道,“就算没有婚约,我腹中己有魏缜的骨肉,难道还能怀着弟弟的骨肉嫁给哥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