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向传得飞快，尤其是公主死而复生这等皇家奇闻。
没过几日，昭阳公主大难不死、流落民间终被寻回的消息，便如春雨般席卷了整个京城。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处处都在议论这位传奇公主的身世。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绘声绘色讲述着公主如何在民间颠沛流离，又如何被贵人相助。
卖胭脂的婆子凑在一处，啧啧称奇道：“听说公主坠崖那日，佛光普照，从天而降一朵七彩祥云将公主接住了，公主这才平安活下。”
“哎哟，公主果真是金枝玉叶，上天庇佑啊。”
“可不是嘛，早些年惠妃娘娘宠冠六宫，美若天仙，那昭阳公主更是菩萨座下的小仙童一般粉雕玉琢，如今十年过去，也不知道公主会出落成什么模样？”
“那还用说，公主定然也如惠妃娘娘那般美貌！”
百姓们的议论纷纷，这股热潮不知不觉也蔓延到了权贵云集的金桂宴上。
秋色浓郁，长公主府的花园里，贵女命妇们手持团扇，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眼神中满是好奇。
“你们可听说昭阳公主被寻回来的事了？”王尚书家的千金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京城上下都传开了，谁能不知道？”
“那你们可知，当年魏国公府的二郎君魏奚，幼时可是常常跟在昭阳公主身后跑，活脱脱是公主的尾巴？”
李家小姐捂嘴轻笑，“我听我阿娘说，那时候惠妃娘娘还打趣说，不如就让魏二郎当昭阳的驸马，两家亲上加亲！谁能想到，一场变故，公主失踪，这桩佳话也就没了下文。”
“唉，世事难料啊。”
张家小姐摇着绘有仕女图的团扇，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如今公主回来了，也不知道魏二郎知道这消息，心里是何感想，会不会后悔答应和宝珠郡主的婚事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只见宝珠郡主脸色铁青，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茶水混着碎片在波斯地毯上晕开。
她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那个昭阳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莫不是个赝品，想要攀龙附凤？”
“郡主慎言！”
一旁的嬷嬷吓得脸色苍白，赶紧拉住她的袖子，“这话要是传出去……”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宝珠郡主甩开嬷嬷的手，杏眼圆睁，“再说了，就算寻回来了，在民间养了那么多年，也成了个粗鄙庸俗的野丫头，凭什么和我比？我自幼学习琴棋书画，礼仪规矩，哪一点比不上她？”
她这般说着，脑海中却想起幼年时，魏奚跟在昭阳身旁，一脸温柔和煦的喊她“昭阳妹妹”，而自己——
有昭阳在的地方，谁还看得见她宝珠！
后来昭阳掉下悬崖了，宝珠最开始还有点恐惧，但渐渐地，她发现身边的人再也不会“昭阳公主长昭阳公主短”了，旁人提到自己时，也不会将昭阳放在前头，她忽然觉得昭阳死了也挺好的。
万万没想到，时隔十年，那早该成为白骨的人竟然死而复生，又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会子人还没露面了，整个京城内外人人都在谈论她，期待她。
若等她真的露面了……
宝珠不敢细想，只在心里暗暗期待，希望那昭阳被养成个粗俗无礼的野丫头，最好大字不识，粗糙老土，若是能缺胳膊少腿，或是毁了容，那就更好了。
一个丑陋不堪、大字不识的女子，就算有了公主的位份，相信魏奚也不会看上。
想到这，宝珠心里好受了些，再扫过那群贵女，她冷声道：“魏郎与我情投意合，又得皇帝舅舅金口玉言赐婚，岂是随便冒出一个人就能拆散的？”
“郡主息怒。”
另一位贵女见状，连忙上前劝慰，“说不定真的是误认，皇家血脉向来谨慎，总要仔细查证的。”
“哼，我看就是误认！不然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隔了整整十年才冒出来？”
宝珠郡主冷哼一声，转身坐到一旁，重重地放下裙摆，“若她真敢来抢我的魏郎，我定叫她好看！”
花园里的贵女们见状，也都不敢招惹这位高高在上的郡主，忙不迭走去了别处说话。
而宝珠坐在花园里，心中的妒火与不安，却如同潮水般，愈演愈烈。
与此同时，翰林院内。
魏奚握着狼毫的手突然顿，一滴浓墨 “啪嗒” 坠在书页上，洇开狰狞的墨团。
他望着宣纸上扭曲的字迹，恍惚听见隔院传来同僚们压低的议论——
“昭阳公主真的找回来了？”
“八成是真的，听说先前己经进宫见过惠妃娘娘了。”
“我也听说了，说是公主与惠妃娘娘生得一模一样，打眼一瞧便知是亲母女……”
“魏兄这是怎么了？”
翰林院编修陈默晃着折扇踱过来，瞥见魏奚手中拿倒的《资治通鉴》，忍俊不禁，“往常你读书最是专注，今日怎的连书都拿反了？”
魏奚一顿，看向手中，果然书册颠倒。
眼见着陈默还望着他，他喉结滚动，想要辩解，却发现舌尖发苦，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倒是脑中关于过往的记忆，宛若如潮水般涌来——
七岁那年的御花园，扎着双髻的小昭阳举着冰糖葫芦冲他笑，糖霜沾在唇角。
八岁的上元夜，小昭阳求着他带她偷溜出宫，两人挤在人群里看彩灯，她鬓边扎着的红色绢花宛若梅花般鲜艳可爱……
“不过说起来，魏兄虽与真公主失之交臂，”
陈默折扇轻点他肩头，语气半真半假，“但宝珠郡主乃是长公主独女，身份尊贵，也不输给昭阳公主，魏兄还是很有福气的！”
魏奚闻言，一向好脾气的面色陡然一沉。
“陈兄莫要拿这种事玩笑！”
“魏兄莫恼，不过是打趣罢了。”
陈默识趣地后退半步，“不过公主流落民间十年，举止怕是与市井女子无异，哪及得上……”
“够了。”
魏奚起身，突然觉得窒息，踉跄着推开房门，任秋日萧瑟的凉风扑面而来。
行至长廊之下，他站在朱红廊柱旁，望着御花园方向，神思恍惚。
昭阳真的还活着？
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可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吗？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却得不到答案。
“魏大人，该去礼部议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厮的声音惊醒了他。
魏奚低头整理衣袍，却发现方才情绪激动，衣袖上竟然都沾了墨痕。
他自嘲地笑笑，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会因为那个名字乱了方寸。
然而物是人非事事休……
为何昭阳不早一些出现，那时他身上也没有这桩恼人的婚约。
难道他与昭阳之间，当真是有缘无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