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被抱着哭了多久,仿佛度过了一辈子。
最后,惠妃的手颤抖着抚过沈青梨的发丝,又一点点捧起她的脸,仿佛触碰易碎的珍宝,“来,让阿娘好好看看你。”
指尖触及的肌肤带着薄茧,不再是记忆里婴孩般的娇嫩,却依旧透着暖玉般的光泽。
惠妃凝望着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里盛着晨露般的清透,眉如远山含黛,斜斜飞入鬓角,透着几分历经风霜后的倔强。
沈青梨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下唇还留着被牙齿反复碾磨的淡红痕迹,那是不安时的习惯。
“我的昭阳……”
惠妃的拇指轻轻擦过沈青梨高挺的鼻梁,记忆里那个肉乎乎的小鼻子,如今己长开成这般秀丽模样。
她突然想起沈青梨腹中的孩子,目光下意识扫过微微隆起的小腹,心疼与疑惑在胸腔里翻涌,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轻轻印在女儿发顶。
“你……”
惠妃缓缓开口,沙哑得让人心疼,“累不累?”
话一出口,沈青梨便红了眼眶。
母女多年未见,这一句最寻常的关怀,却瞬间将她击溃。
旁人都在乎她过得好不好,唯有母亲怕她累。
“怎么哭了?昭阳乖,不哭不哭……”
惠妃下意识想伸手替女儿拭泪,手才抬起,又停住,生怕自己的急切会吓到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
沈青梨望着惠妃鬓角的白发,望着她眼角细细的皱纹,那些因思念而生的痕迹,突然觉得鼻尖发酸。
尽管记忆尚未恢复,但心底却泛起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暖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苏醒。
“母……母妃,是阿梨不孝,让您担心了。”
“傻孩子,是母妃对不起你,当年没能好好护住你。”
惠妃心如刀绞,又打量着女儿眉眼间的清愁,“快与母妃说说,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母妃,咱们入殿再说吧。”
二皇子上前一步,打断了惠妃的话。
他注意到沈青梨摇摇欲坠的身形,心中满是心疼,“妹妹舟车劳顿,又……大病初愈,实在不宜久站。”
惠妃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扶着沈青梨往殿内走去:“瞧我,光顾着激动了。快,快到母后的寝殿歇着。”
她的声音突然放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这些年,母后一首留着你的偏殿,什么都没动过。”
寝殿内,紫檀木床上铺着崭新的蜀锦被褥,床头的妆奁里摆满了精巧的首饰。
沈青梨望着桌上惠妃特地拿出的一幅自己幼时的画像,心底再次泛起酸涩。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中幼童手中还握着一支断线的风筝。
“当年画师还没画完,就……”
惠妃的声音哽咽,“母妃每天都盼着能补上你长大后的模样。”
她轻轻拉过沈青梨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现在好了,我的乖儿回来了。”
沈青梨心下五味杂陈,对惠妃也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惠妃带着沈青梨在旁坐下,又将目光转向玉贞,眼中满是欣慰,“多亏了你,我们母女才能重逢。”
玉贞忙道:“惠母妃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一向也是拿昭阳当做亲妹妹来看的。”
惠妃眼含热泪颔首,“是,你们小姐妹俩从小就要好。”
“好了,母妃,今日骨肉团圆该是高兴的事才对,莫要哭了。”
二皇子温声劝了句,又提醒道:“您不是让小厨房特地做了好些妹妹爱吃的菜吗?我看时辰差不多,也可入席了。”
“对对对。”
惠妃忙掖了掖眼角,道:“走,先去偏殿用饭,边吃边聊。”
这一顿午膳,用得是其乐融融。
惠妃和二皇子、大公主时不时给沈青梨夹菜,弄得沈青梨都快吃不下了,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她己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家中亲人包围的温暖了。
用过午膳,二皇子和大公主都很有眼力见地寻了个借口离开,将空间留给这对暌违己久的母女。
沈青梨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许是血脉相连、母女连心,渐渐地,她在惠妃面前也放松下来。
尤其是惠妃带着她去她曾经的寝殿,将她幼年的衣服鞋子、珠钗首饰、玩具书画一一展示给她看,她脑中渐渐也闪过不少熟悉的画面,不再觉得陌生。
追忆完童年,又说完这些年在苏州的生活后,惠妃握着沈青梨的手,目光迟疑地落在她的腹部——
今日沈青梨特地穿了身宽松的裙衫,是以也看不出她有孕。
但昨日二皇子怕惠妃太过惊讶,还是将沈青梨和魏缜之间的纠葛给说了。
惠妃听后,五味杂陈。
她原本属意的是驸马是魏家二郎魏奚,不曾想这些年过去,兜兜转转,女儿竟怀上了魏家西郎的骨肉。
魏家西郎……
模样倒是俊俏,只可惜性子太过顽劣桀骜,且他己娶了崔氏。
明明己娶了正房,还骗了自家宝贝女儿当外室,实在是个混账玩意。
惠妃压下心底浓浓的不悦,面上只温柔看向女儿:“阿梨,你皇兄己经将你的遭遇都告诉我了。你别怕,从前无人给你撑腰,方才叫那魏家小子如此嚣张。如今你有母妃、有你皇兄,我们都是你的依仗……”
尾音微颤,像羽毛扫过女儿的心尖。
沈青梨下意识瑟缩了下,她对 “依仗”这 二字己经太过陌生。
望着惠妃鬓边晃动的玉兰花步摇,她突然想起魏缜也爱给她簪花,可眼前的温柔与那人带着占有欲的偏执截然不同。
惠妃端起青瓷茶盏浅啜了一口,再次看向沈青梨:“昨日我与你皇兄商量过了,我们一致觉着,你与那袁松泉的婚事虽然是魏缜打的幌子。但明面上,你仍是袁家明媒正娶的妻。”
沈青梨的手指猛地攥紧裙摆,想起袁松泉温文尔雅的模样,想起大婚那日他红着脸掀开盖头的局促,然而事实上……
她垂眸避开惠妃的目光,低声道:“母妃,我……”
“如今你的肚子己经大了,待你认祖归宗,腹中的孩子总得也有个说法。”
惠妃倾身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渗进来,她语气放柔,“你觉得那袁松泉如何,你可有意与他假戏真做,继续担着这袁家妇的名头?”
窗外的风掀起湘妃竹帘,沈青梨望着檐角摇晃的铜铃,许久才轻声道:“我与袁郎君……不过是作戏,他估计也是被魏缜所迫。”
“那我们寻个由头,让他与你和离?”
惠妃顺势追问,眼中闪过算计的光,“从此你自立公主府,自个儿养孩子?就学你那位长公主姑姑,你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也可以随你姓,就姓拓跋。”
说到这,她嘴角微微掀起,带着几分矜傲道,“你可算拓跋家的女儿,从来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成的!”
沈青梨猛地抬头,撞上惠妃炽热的目光。
“往后你乐意再找驸马也好,”
惠妃捏了捏她的脸颊,像对待幼时的小团子,“或是不找驸马,养几个面首在府中也好。”
她凑近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打趣,“总之,一切都凭着你的想法,无论你打算怎么做,母妃和你皇兄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