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辉兰汀的雪下得无声而盛大。
鹅毛般的雪片覆盖了哥特式尖顶和冰冷的石雕天使,将整座学院裹进一片死寂的纯白。
风穿过回廊断裂的柱石,发出呜咽般的哨音,卷起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彩色琉璃碎屑,像散落一地的、凝固的血。
退学通知书躺在乙骨忧太面前那张伤痕累累的木桌上,墨黑的烫金字体如同冰冷的烙铁,印在羊皮纸粗糙的纹理间。
“因乙骨忧太体内寄宿的特级诅咒‘里香’造成大规模破坏及严重安全隐患,经学院高层决议,予以即刻退学处分。”
没有冗长的理由陈述,没有虚伪的惋惜之词。简洁,冰冷,带着一种剥离了所有温度的、尘埃落定的决绝。
忧太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沉默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破碎的彩色琉璃窗己被粗糙的木板临时封死,缝隙里顽强地钻进来几缕惨淡的天光,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尘埃。
他早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当里香那足以撕裂空间的怨毒咆哮响彻西塔回廊,当三位高年级生扭曲的身体被嵌入金属柜和盔甲,当那些惊惧交加的一级教师们合力也无法撼动里香分毫时……结局就己注定。
他,连同他体内那个名为“祈本里香”的、无法分割的诅咒,都是不容于“秩序”的异类。
他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几本翻旧了的咒术基础理论书籍,一本字迹工整但边缘磨损的笔记,一支羽毛快要掉光的旧羽毛笔。
最后,他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一个边缘卷曲的硬纸相框。照片有些模糊了,上面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
指尖轻轻拂过相片上女孩模糊的脸颊,那触感遥远得如同隔世,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背包最内侧的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拉上背包拉链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单人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站起身,环顾这间短暂容身的囚笼,最后的目光落在门后那面蒙尘的穿衣镜上。
镜中的少年身形单薄,脸色苍白,漆黑的碎发下,一双眼睛沉寂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盛满了挥之不去的阴郁和自我厌弃。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然后转身,推开了沉重的橡木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孤单的脚步声在冰冷的石壁间回荡。圣辉兰汀的学生们避他如蛇蝎,此刻大概都躲在温暖的公共休息室里,庆幸着“灾厄”终于被驱逐。
通往学院大门的道路漫长而空旷,两侧墙壁上悬挂的历代院长画像,那些威严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都带着无声的审视与排斥。
雪花从敞开的大门处打着旋儿飘进来,落在他的肩头,带来转瞬即逝的冰凉。
他即将踏入那片苍茫的雪幕,前途未卜,无处可去。
“乙骨忧太。”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凝固了飘落的雪花,也定住了忧太迈向门外的脚步。
忧太猛地回头。
回廊的阴影深处,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看不出材质的深灰色长袍,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纹饰的纯白面具。
面具光滑得如同新雪,只有眼部位置开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孔。
没有表情,没有温度,只有一片纯粹的空白,仿佛能将人的目光和思绪都吸进去。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便与阴影融为一体,又像是刚刚从虚无中凝结成形。
忧太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比门外的风雪更甚。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右手微微抬起,一个防御性的咒力回路在掌心若隐若现。
“我是埃斯佩兰斯学院的校长。”面具人开口,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低沉、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却又像山涧清泉般平静无波。
他向前迈了一步,悄无声息地踏出阴影的范围,纯白的面具在门外透进的雪光映照下,显得愈发诡异莫测。
忧太的喉咙有些发干:“埃斯佩兰斯……校长?”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与圣辉兰汀齐名的魔法学府,以更自由、更包容(或者说更离经叛道)的风格著称。
“你被退学了,对吧?”陈乐微微歪了歪头,面具上那两个黑洞洞的眼孔似乎穿透了忧太的灵魂。
他陈述着事实,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那么,”他停顿了一下,朝忧太伸出了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要不要来我们学院?”
忧太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又猛地抬头看向那张毫无表情的纯白面具。“可是……”他的声音干涩发紧,“里香她……您应该知道……”
“我知道。”陈乐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所以,我才会亲自来。”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依旧稳稳地伸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邀请姿态。
“乙骨忧太,”陈乐的声音透过面具,清晰地传入忧太耳中,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从今天起,你就是埃斯佩兰斯学院的一年级新生。
”他顿了顿,那纯白面具似乎转向忧太的脸,黑洞般的眼孔锁定了他的眼睛。
“同时——”
一股无形的力量随着他的话语弥漫开来,并非威压,更像是一种规则的确认,一种身份的加冕。
“你将被授予‘特级咒术师’的称号。”
“特……特级?”忧太失声重复,大脑一片空白。这个词的分量他太清楚了。那是咒术界的顶点,是力量与责任的象征。
他?一个连体内诅咒都无法完全掌控、刚刚被圣辉兰汀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的人?这简首是天方夜谭!荒谬至极!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和自我怀疑。他配吗?他凭什么?
陈乐似乎洞悉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是上前一步,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落在了忧太紧绷的肩膀上。
那触感冰凉,却奇异地驱散了忧太身上萦绕的刺骨寒意。
“欢迎加入,忧太。”面具下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深远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