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赶忙站起身来,“郭村长,你怎么来了?”
“诶,叫我老郭嘛,这不是有事儿要找小波商量商量。”
村长下午研究完了合同,立刻召集村民们商量。
响水村土地有限,除了良田之外,周围一圈的荒山、荒地上多种植柑橘。
谁家没个一亩半亩的,不过是多寡的差别。
村长把种植柑橘比较多的那些个人家都集中了起来,把合同上的条款逐一解释给他们听。
因为涉及到几乎整个村子的利益,他不敢稍有懈怠,每个条件都讲得清清楚楚,费了好一番力气。
其他条件倒是还好,交货期、数量,还有品质、分大中小什么的,都没什么。
唯有一条,也就是郭村长最担心的一条:价格。
刘江愣了愣神,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呢,村民们已经一股脑儿的涌了进来。
不是奔着他,而是不停跟他的好大儿打着招呼。
“刘波都这么大了,我可好日子没见了。”
“是啊,进城了就是不一样,这才多大年纪就干上买卖了。”
“那可不嘛,关键的是啊,做买卖也没忘了乡亲们,这不想着给咱们解决问题来了嘛。”
“老江,你可生了个好儿子啊!”
……
刘江:?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自打刘波长大以来,他还从来没从村民们口中听到一句夸奖的话。
今天怎么了这是?
郭村长见刘江的神情,咋咋呼呼就快步上前,“刘老弟,你还不知道呢?”
“大家说的是……”
郭村长立刻把刘波要集中采购的事情给说了,刘江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
柑橘这东西江城周边全是,多得都卖不完。
不说别的,他们自已家也有几亩山地,冬天能卖出去多少全凭运气。
多少是个贴补,但多了也不用想。
刘波竟然敢夸下海口、一次性把村子里的全收了?
“胡闹!”刘江猛地一拍桌子,
“刘波就是个混子不懂事,大家伙儿别听他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堂屋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村民顿时不干了,全部嚷嚷了起来。
“老刘你这叫什么话。”
“你儿子在外头闯出了名堂,回来帮帮咱们乡里乡亲的,怎么能叫胡说八道呢?”
“就是,村长那儿都有合同的,那得按照合同办,可不能反悔!”
“老刘,你不会吃里扒外,不帮村里帮别的村子……”
嘭!
刘波猛地一拍桌子,桌边十三太保整整齐齐噌的弹起。
一股难言的气势如乌云盖顶,整个堂屋顿时鸦雀无声。
刘波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如电扫视着屋中众人。
明明在场的都是他的长辈,一个个对上视线时却都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刘波上一世的江湖大佬不是白当的,就这份威严气度和杀伐之气,一般人都跟抵挡不住。
环顾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了郭村长身上,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开口说道:
“再有一句说我爸的不是,郭村长,这个业务就当我刘波没说过!”
郭村长悚然一惊。
就算最后按照合同的价码成交,这个冬天少说也能挣上十万块。
十万块啊!
他面露狠戾,突然指着周围的村民破口大骂,
“放什么狗臭屁!一个个都是做长辈的,说话没个把门的,跟特么放屁一样!”
“刘波好不容易给咱们村子寻了条路子,再特么放屁,都给我滚!”
这年头村长的威严很重。
得罪了村长,那就别想在村子里好过。
在场的汉子低着头跟鹌鹑似的,一个个都不敢回话。
郭村长指着鼻子骂了半晌,最后大喝一声,“滚滚滚,都挤进来干什么,滚出去等着!”
不多时,屋子里的人散了,却也没走远,就在刘家门口待着。
无论如何,柑橘的生意不能丢,必须得把这份钱给挣了。
郭村长胸口不停起伏,好像受了多大的气似的。
扭过头来,大手一挥,
“大侄子,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咱都是乡里乡亲的,你爹咱们还不了解?
都是一辈子老实巴交给土地打交道的人,怎么可能有那坏心思?
他们纯粹是着急了胡说八道,就那么顺嘴一说,千万不能往心里去啊。”
说完不等回答,又转向刘江拱了拱手,
“老刘,大家真没这个意思,千万别当真,别当真啊!”
刘江坐着没动,显然也被那话气得不轻。
不过他心中更担心的是儿子胡乱应承村里的事儿。
柑橘这东西哪有那么好卖,万一砸手里……那得要赔多少钱?
“刘波,你来说!”
刘波点了点头,“爸,我心里头有成算。”
也不多解释,他重新坐下,转头望向了村长。
郭村长的眼角直跳。
刘波这个晚辈坐着,而他这个又是村长又是长辈的站着,这叫怎么个事儿?
还不待他说什么,刘波却轻飘飘开口:
“郭村长,合同我是跟你谈的,里头的意思你不该不懂。
否则啊,我劝您还是早点退位让贤。”
郭村长的身体一僵,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我不知道是我话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你理解能力有问题。
合同上的条款明明白白,写得足够详细了吧?
有什么问题,是要您裹挟着村民一起来我家闹事的?”
“大侄子,我哪有裹挟,这也不算闹事,是有人着急说错了话,你……”
刘波摆了摆手,望向门外的村民,
“我知道你们的来意,无非就是嫌价格低,想要我涨点价儿。
我呢是晚辈,开了个公司做点小生意,赚了点钱立刻就想到要为咱们乡里做点贡献。
说实话,一下子全部收了,我需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柑橘是怎么个行市,各位叔叔伯伯心里头都有数。
只是一想到每年那么多果子烂在地里,我和这帮兄弟们心里头不落忍。”
刘波喝了口酒,不慌不忙继续说道:
“现在村长带着你们这一闹,倒是让我清醒了不少。
我啊到底还是年轻,经的事儿少,就凭一股子想帮助乡里乡亲的热情。
这样,柑橘呢我还是收,但不集中全收了。
价格呢我涨一毛,大果9毛,中果8毛,小果7毛,到时候我还是派车来村里收。
至于谁家的卖、卖多少我不管,反正最多就是一车,收不齐也没事。
到时候把货送来,收多少货、付多少的钱,现货现结。
我也得趟趟路看看卖得怎样不是?
能卖得出去呢我就多来几趟,卖不出去呢最多也就赔一车的价。
大家看看,这样可行?”
轰!
郭村长的脑子炸了,难以置信地望向端坐的刘波。
他立刻意识到,自已的那点心思已经完全被刘波所洞悉。
之所以带着这么多村民上门,自然就是要借着大家的名头一起抬抬价。
都是乡里乡亲的,很多还沾亲带故。
最重要的是,刘波的爹娘也在村子里生活,也在他这个村长的管辖之下。
两相叠加,不信不能把价格往上抬一抬。
可是刘波一眼就瞧出了门道。
一说不再通过他这个村长;
二说不再集采、只收散货,并且限量一车,先到先卖。
“大侄子,这个不行啊,咱不是说好了全买走啊。”
“就是,才一车,能装下多少啊。”
“价格……价格这个咱们可以再谈谈嘛。”
“说什么呢!”郭村长大喝一声,直往外走,
“没听大侄子说吗,他也是担了很大风险的。
往年柑橘是个什么行市你们还不清楚?你们呢还在这里斤斤计较!
大侄子价码是低了些没错,但这是集采价格。
集采懂吗?就是一次性全收了!
他还是派车进村收,你们摘下来送到地儿,直接就给结钱。
这么好的事儿,你们还好意思来要价儿?啊!”
说完他又立刻转向刘波,
“大侄子你放心,回头我好好说说他们,咱们还是按照合同来,行不行?”
刘波转眸盯着他,指节有节奏地扣动桌面,沉吟不语。
场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行吧。”终于,刘波开口了。
郭村长听到这话胸中提着的一口气泄了,差点脚下一软。
“既然是郭叔开口,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还是那个条件,还是那个时间,您慢慢再考虑考虑?”
“哎,行,行!”
郭村长又冲刘江拱了拱手,“刘老弟,你看这事儿闹得,实在是对不住啊。”
刘江站起身来,他可不敢接村长的礼。
郭村长赶忙走出屋子,不多时就把那群汉子给领走了。
把大家都劝回去之后,他独自一人往家走去。
四下无人的时候这才抹了抹额间的汗。
不仅是额间,他后背都湿透了。
刘家出了个有能耐的啊。
若非他果断接过话茬,真依着刘波的说法……
到时候不光是他没脸,村长的威信也会大为受损。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只要刘江不把村里所有的柑橘拉走,那些没赚到钱的村民一定会怪到自已头上。
到那时,他们就不会考虑卖贵了卖便宜了的事儿,只有揣兜里的才是真金白银。
不患寡而患不均,刘波三言两语就把自已摘了个干净,全部推到了他这个村长聚众导致的后果。
不仅如此,刚刚那群跟在刘波身边的孩子。
那气势跟村里头一般的混混完全不同,有股子说不出来的精气神。
刘波就是他们的主心骨,甚至敢跟他这个村长瞪眼。
刚刚那一下子站起来的气势,唬得他心里头都一颤。
“哎……”
郭村长长叹了口气,脑海里有句戏词流淌:
“虎虽年幼,已有食牛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