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咸湿,黑色的海浪一层层地拍在惨白的沙滩上。
沙丘背风处,一窝银斑鸻的幼鸟在亲鸟的羽翼下睡得正香,却被地面传来的震动惊醒。
银斑鸻亲鸟警觉地飞起来,对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发出尖利的警告声。
但夜色下行进的那人却并不在意。
他陷在一架堪称豪华的轮椅里,面色苍白,神情淡漠,眼神空泛地看着面前光脑投射出的屏幕。
这架有着宽大双轮的轮椅按照主人既定的路线忠实地行驶着,直直地碾上了那被数块石头包围着的小小巢穴。
六只不安地轻叫着的、浑身绒毛的、和自已的兄弟姐妹们挤作一团的小小幼鸟,就在左轮的倾轧下,被极重的机械压得再也没了声音。
这一来自地面的小小震颤,甚至都没有传达到轮椅的主人身上——这一架轮椅的减震系统,实在是太好了。
霎时失去了所有孩子的银斑鸻落回了已经面目全非的巢穴旁,用柔软的长嘴在孩子们混杂在一起的身体里翻找,终于看到了被压在最下面的孩子动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
小小的银黑色鸟儿轻盈地飞起,哀叫着猛地冲向了那已经走远了的庞然大物——
却在刚靠近那座机器的椅背的半米时就猛然一顿,无力地掉在了沙滩里,发出了“噗”的一声。
负无穷大轻轻侧脸,见自已的椅背上发射电击弹的枪口刚刚关上。
“又是什么小虫子小鸟吧,”他不在意地想,“清理了三个月,这个海岛应该不存在其他人类了。”
面朝宽广无垠的大海,负无穷大喟叹一声,轮椅带着血的轮子也慢慢停止了转动。
他跟着海浪的声音调整着自已呼吸,欣赏着黑色的海水里闪烁着的点点金色荧光,食指与中指交叠,轻按眉心:
“感谢财富之王,死亡之主,赐我如此美景,赐我夜夜安宁……愿您保佑您的信徒……”
做完祈祷,负无穷大的面色红润了些。
仿若得到了某种启示,他终于按下了那个通话键。
接通时间比预计的更长,但负无穷大并不意外。
短短两天,U07已经给他造成了数次困扰。
负无穷大不得不承认,这只在他家偷油的小老鼠,已经一定程度上脱离了他的掌控。
但要不要将U07拎到桌面上来,与他分食蛋糕……还需要看这次通话的结果。
“你好,U07.”依旧是惯常的开场白。
“您好,首领大人,别来无恙啊。”U07的声音却比上次多了些底气。
“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让那些人对你如此死心塌地的?告诉我吧,U07.”
负无穷大决定单刀直入,他不喜欢浪费时间。
负无穷大拥有U07无数的文字、声音与行为数据,他认为在这么庞大数据集基础下训练出的人工智应能以假乱真——
但,没出半天,还是轻易地被那个叫“冥河水”的男人识破了。还有“孟婆汤”,那个烦人的女孩,总是聒噪地问他想做什么,还要他把真正的“凌祁”还回来。
为什么呢?
他也能给这些人想要的资源,需要的金钱,甚至能给他们更多更好的,为什么他们就执着于U07呢?
“首领大人,您说笑了。怎么,我为您搜罗的那些人才,您用得不顺手?”U07的声音有些意外,却也多了笑意。
眼前的光脑屏幕上瞬间对这句话作出了分析。综合之前的语料判断,U07确实不是在拿乔,而是也对如今的局面感到意外。
在U07的视角里,负无穷大应该已经全盘接管了他“U07”的身份,而不是失败到像现在这样要来电质询。
负无穷大微微垂下了眼帘,在沉默中重新开始分析局势。
一时两人谁都没有没有说话。
U07率先打破了沉默:“首领大人,我其实一直很困惑,为什么您要这么做呢?我是说,您想要什么,跟属下说一声就好。我答应过您的,一定会帮忙的。”
负无穷大抬眼看着屏幕,被那明晃晃的“假话”二字逗笑了:“我倒是很早就想请你来做客了,可惜你一直没有给我机会。”
U07似乎被他气笑了:“哈哈,首领大人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别致,我可消受不起。不过,我们现在交交心,倒也还不迟。没准,聊完以后您才知道,小的是友非敌啊。”
负无穷大没兴趣知道U07是如何逃脱他数次的追捕的。
这种排名前十的战斗类佣兵都有些过人的本事,U07还属于大脑比较发达的那类,也许用了什么障眼法,接了追捕任务的杂鱼抓不到他也是正常。
但负无穷大确实需要知道这只小老鼠想要做什么。
最开始注意到U07时,负无穷大只是觉得一个排名前十的佣兵突然开始兑换各类基础技能教程很可疑,尤其是次数如此频繁,数量还如此之大。
除了要培植自已的势力,负无穷大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
于是他打开了埋在U07光脑中的监听程序开关,开始无差别地收集信息。
但很可惜的是,由于U07光脑的硬件限制,还有平时动不动就将光脑存进储物戒指的奇葩习惯,窃听所得的数据质量奇差,许多关键信息都有缺失。
负无穷大只知道U07对伍德集团董事长利奥·伍德刺杀神使的计划非常在意,不惜自已潜伏到利奥·伍德身边,不讲原则地让自已手下的人执行伍德的命令,也要参与进伍德的“摘花”计划。
U07这样层层设计,所图为何?
除了想要借机自已取代神使,负无穷大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但他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
负无穷大想到此处,情绪起伏,忍不住想咳嗽。
“是友非敌?咳,我看可未必,咳咳。”负无穷大呛进了几口海风,脸色变得潮红。
听到首领身体欠佳,U07连礼节性的关心也没有,语气突然变得沉郁:“大人是否还记得V24?”
负无穷大听到了陌生的编号,轻轻皱起了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