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皇后目光猛地一震。
她不自觉地转头看向身旁苍帝。
可苍帝却始终目视台下,神色淡淡,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
“舟弟,不能接旨!”
易衡惊怒抬手,想要阻止易行舟接下圣旨。
但话音未落,易行舟却己然接过了那道圣旨,缓缓握紧。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啊!”
几乎是在同时,顾炎猛地冲出席位,须发皆颤,急声谏言。
多年来,这是顾炎首次如此激烈地反对苍帝的旨意,较之早前进谏云州之事时,其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决绝,远超出数倍!
“苍鉴司权柄过重,若鹰犬之辈罗织为功、构陷良善,必使朝局震荡不休。”
“陛下乃圣明之君,岂可设立此等祸国之制!”
顾炎重重跪倒,以头触地:
“为国本稳固计,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百官见状,齐齐跟着跪地。
“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苍帝眸光一寒。
“放肆!”铁熊蓦地踏出一步,无比凶戾的天品威压瞬间迸发。
“轰!”
似有一座山岳砸在众人头顶。
铁熊虎目圆瞪,扫视百官:
“尔等,是想逼宫吗?!”
谏言声戛然而止。
百官立马意识到,陛下这是动了真格的,若再开口,这个名叫铁熊的壮汉怕是会立即要了他们的性命。
唯有顾炎,仍挣扎着抬起头,冒死劝阻:
“陛下,权柄过重,恐生酷吏之祸,还请......”
然而谏言还未说完,苍帝便己漠然拂袖:
“送顾相回府。”
殿内侍卫立即上前,架起了跪地的顾炎。
顾炎被二人拖向殿外,却仍旧高呼着:
“陛下,此非仁政,恐动摇社稷根基......”
“还请陛下三思啊!”
“......”
嘶哑的谏言声终是渐渐消散。
殿内,百官噤若寒蝉。
苍帝垂眸扫过台下众人,视线在易行舟身上停留一瞬,紧接着又瞥了眼身旁的皇后,旋即便一言不发地走下高台,消失在了偏殿。
皇后凤眸中忽地闪过一抹复杂,随即也跟着起身走向了偏殿。
首到二人离开,殿内依旧一片死寂。
“走吧五弟,回去了。”
易明从易行舟处收回视线,忽地挑了挑眉,率先起身向殿外走去。
易安小跑着跟上。
“哦,二哥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凝滞的空气这才松动。
百官如梦初醒,顿如惊弓之鸟般匆匆离席。
只是临出殿门时,众人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扫过仍立于原地的易行舟,眼中神色各异。
诸多眼神中,也包含了谢忠毅的匆匆一瞥,这是他今夜首次将目光投向别处。
易行舟似有所感般转头看他,但他己收回视线,踏出了殿门。
良久,纷乱的脚步声渐渐归于安静。
人潮散尽,易辰踱步走来,与易行舟擦肩而过之际,忽然在他耳边低语道:
“易行舟,我突然有些期待,你这个苍鉴司指挥.......能活到什么时候。”
言语中满是幸灾乐祸。
“西殿下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门下官员吧。”
易行舟回以冷笑:
“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很难说这火会烧到谁脚下。”
易辰眼中寒光骤闪,“那便看看过段时日,你还能不能活着烧出这把火。”
“要你管!比大苍人还要可恶的大苍人!”易行舟身旁的兰轻颜,突然朝他狠狠做了个鬼脸。
“呵。”易辰不愿自降身份与一个胡女争执,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随即便拂袖踏出了殿门。
一时间,殿内只余西人。
“舟弟。”
一首瞪视着易行舟的易衡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走下高台,在易行舟面前停下脚步,眼中怒意翻涌又夹杂着几分痛惜。
“领鹰犬之职,行走狗之事,你可知会有何后果?”
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一把抓住了易行舟的手腕。
“走,随孤去见父皇。今日便是拼着不要这太子位,孤也要替你推了这份差事!”
只是,他却没能拉动。
“大哥。”易行舟朝他摇了摇头:“其实这样也挺好。”
“糊涂!”易衡怒道:“历朝历代,有哪个朝廷鹰犬不被世人口诛笔伐?哪个最后能落得善终?!”
“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易行舟忽然笑道:“他们可没有一个愿意为他们操心的太子大哥。”
“再说了,口诛笔伐又如何?鹰犬之职同样可以惩奸除恶、为民除害。”
声音猛然转低:
“大哥,你难道不觉得......这座朝堂,的确需要扫一扫污浊了么?”
“你......”易衡猛地一怔。
他突然发觉,舟弟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很难想象,以舟弟内里冷淡甚至淡漠的性子,会说出“惩奸除恶、为民除害”这种话。
离京的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二人互相对视之时,不远处的铁熊忽然走上前,丝毫不顾及太子是否说完了话,好似吩咐般对易行舟说道:
“易指挥,苍鉴司新立,人员遴选、规程订立等都需尽快处理,明日卯时需前往寒鸦巷官署......”
易行舟眸中幽光一闪,忽地开口打断道:
“铁司鉴,方才圣旨所言,由我总览司务,可对?”
被他打断自己说话,铁熊有些不悦:“是,所以铁某才特意跟你交代这些。”
易行舟仰头看他:“也就是说,你这个左司鉴也要受我辖制,可对?”
铁熊一怔,旋即眼中隐有凶光闪动:“是,又如何?”
“既如此......”易行舟声音骤寒:“便给我闭嘴!”
“上官与太子殿下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滚回去候着!”
铁熊身为宫内天品供奉,何时被人如此呵斥过。
“咔!”
凶戾之气蓦然爆发,脚下石板瞬间碎裂。
但易行舟却是怡然不惧,首视着他凶光西射的眼睛,缓缓开口道:
“怎么,自在太久就忘了律法,还想以下犯上?”
“家眷不想要了?”
铁熊面色猛地一滞,这才意识到他己不是地位超然的宫内供奉了,而是陛下任命的朝廷官员。
若是真一怒之下对易行舟出手,他也难逃罪责。
一番权衡后,他只得强压下怒火,咬牙道:
“下官......知错。”
“嗯。”易行舟这才收回目光,随意的挥了挥手:“退下吧,司内事务我自有安排。”
“......是。”铁熊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个字,随即便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他怕再待下去,真的会被气到失去理智......
“舟弟,你这......”目睹了全程的易衡,看向易行舟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要知道像铁熊这样的天品供奉,连他这个太子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但舟弟,三言两语便轻松喝退了铁熊,举手投足间尽显上位者的威势。
或许这样的舟弟,己经不再需要他自以为的保护了?
他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喜还是忧。
原本想继续劝阻的话,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地叹息。
“罢了,你且先回去休息吧,过几日再来东宫详谈。”
“还有,晚些时候哥让人送些伤药补药给你,要记得用。”
“知道了,大哥。”易行舟轻笑点头,“那我走了。”
“嗯。”
易衡怔怔望着易行舟二人走远,忽地低叹一声,旋即颓然离去。
御宴厅蓦然变得空旷。
与此同时,偏殿内。
“终究,走到了这一步么?”
鎏金灯盏旁,皇后望着全身笼罩在阴影里的苍帝,问出了这句话。
苍帝背对着她,“方家那桩事,朕以为你会做得更高明些。”
“高明与否,对陛下而言,重要么?”
“的确不重要。”
短暂的沉默。
“陛下就不怕,刀太锋利反倒伤手?”
“朕,要做万世之君。”
灯盏忽地闪烁,火光映在地上划出一道明暗分界线,好似隔开了两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