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说道:
“我对母亲的印象不多,但她确实是个好母亲。只是更多时候,她成日成夜地把自己关在这里,画整墙整墙的画。”
席司沉说着,像是回忆起什么,抬头看向了面前那面墙。
可是现在这面墙在简唯看来,不过是一片空无一物的粉墙。
甚至没有一丝斑驳的痕迹。
过去那位把自己困在这里的女人,曾经留在这里的痕迹,已经完完全全地被清理干净了。
简唯有些感慨。
原来一个人离开,连同她留下的痕迹也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淡去,直到彻底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席司沉声音低哑,继续娓娓诉说:“我小时候跑来这里找她,曾被整墙狰狞的画像吓哭。母亲听到我的哭声找过来,抱着我安慰我,然后也跟着我一起哭了。我那时候不知道母亲哭什么,我以为她不喜欢我哭,那以后我就不再哭了。”
简唯看着席司沉,那样冷硬坚毅的外表,原来是从小开始,就被那个小小的席司沉铸成的坚硬外壳。
平日里拒人千里面冷心硬的席司沉,跟现在这个坐在黑暗里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男人,似乎是一个人,又似乎很分裂。
简唯不解:“可是,你父亲明明这么爱你的母亲,甚至在她去世很多年,还要保留着”
席司沉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讽刺的事。
“爱?”
他笑了,笑得极为嚣张狂妄。
“那只是他维护自己形象的手段罢了,就连我也都被他骗了。”
“母亲去世后许多年,我才知道,父亲一直背着母亲拈花惹草。我慢慢接管公司事务后,开始调查当年的事,把爷爷压下的父亲的荒唐债全都给翻了出来。”
“原来父亲在Y国追求母亲的同时,也看上了母亲的闺中密友,直到跟我母亲订婚,还跟那位闺蜜保持着秘密联系。呵,讽刺吧。我出生后第一年,那位闺蜜大着肚子,找到了母亲,亲口告诉母亲,她怀了母亲丈夫的骨肉。”
简唯现在的心情已经不能仅仅用吃瓜来形容了。
她开始有些愤慨,“那可是你母亲的闺蜜,她怎么能……太不要脸了吧!”
席司沉好笑地睨她一眼,好像有些意外简唯会这样骂人。
“那个女人觉得对不起我母亲,想要求得我母亲的原谅,并对我母亲说,如果我的母亲不原谅她,她就带着这五个月的身孕,去跳海。”
简唯不忍了,继续骂:“这女人,不仅不要脸,还婊。说什么求原谅,分明就是拿性命威胁你母亲,这是求原谅的态度吗?怎么呢,原谅了之后呢,跟你母亲继续姐妹相称,让你父亲享齐人之福,然后让她的孩子跟你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同父异母的好兄弟?”
“母亲一时无法接受自己推心置腹的好友居然背着自己,跟自己的丈夫有染,也无法接受原来表面这么爱自己的丈夫,原来竟是那样的无耻小人,她当天就病倒了,高烧烧到人事不省。等她醒来,得知那个女人真的跳海了,而我的父亲,竟真的没有去管那个女人,等到尸体被打捞上来,已经肿得面目全非。母亲一度很自责,认为是因为自己,害死了那个女人,以及那个无辜的未出世的孩子。”
简唯喃喃:“你母亲没有错,她唯一的错,就是太善良了。整件事,只有她是那个受害者,她失去了一个好朋友,一个好丈夫,凭什么还要受良心的谴责?”
席司沉晃了晃酒瓶里澄黄的液体:
“后来我把时间线一一对应起来,那就是母亲画作风格陡然转变的节点。她的画常常出现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怀着身孕,背景常常下着大雨,雨把女人的五官都腐蚀了。又或者是一张张女人的表情,她们都在哭,哭得形态各异,痛苦,又狰狞。”
简唯深吸一口气。
从窗台上站起身,“我也想喝点酒,可以吗?”
席司沉看她两眼,起身走到酒柜前,拿了一瓶红酒,“这是她最喜欢的藏酒。”
简唯知道,这个“她”,说的是他的母亲。
她走过来,看到席司沉找出了一只高脚酒杯。
即使这个时候,他还是贴心地为简唯擦干净了杯子,倒好了酒,才递给简唯。
绅士似乎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简唯结果酒杯,一口闷,很辣,很醇。
她拿过席司沉手里的整瓶红酒,跟席司沉手里的威士忌酒瓶碰了一下,“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我陪你。”
说完,她又有些怂唧唧地说:“当然了,如果你心疼这酒,我就少喝点。”
席司沉嗤了一声,没理她,坐回了沙发上。
简唯也很惆怅,坐到了席司沉身边。
现在她跟席司沉是惆怅二人组。
“然后呢,你父亲在这件事情之后,有没有悔改?”简唯问。
“那以后我母亲便拒绝跟父亲出席任何活动,不再陪他去逢迎酒场。父亲对外,塑造专一爱妻的人设,然而玩得越来越花,高到别的高门贵女,低到夜场,各色的女人都能出现在他身边。那些女人坐着他的专车,跟我父亲一同从舞会回到家里。”
“你妈妈还在家,你爸爸居然就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里?”简唯恶心到了。
席司沉冷笑一声,“那些女人甚至可以登堂入室,在他跟我母亲的婚房里过夜。”
简唯捏着酒瓶,又跟席司沉碰了一下,拿着整个酒瓶大喝了一口。
“你爸,真不是人。”
也难怪席司沉会在母亲的忌日,回到小洋楼,把里面的摆设都砸了。
这么恶心人的回忆,不留也罢。
留着反而是对席司沉过世的母亲的侮辱。
席司沉的倾诉似乎结束了,他不再说话。
简唯心里也思绪万千。
黑暗里,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只剩一片悄然。
偶尔只有液体在酒瓶里晃动的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简唯肩膀抽动,啜泣起来。
席司沉疑惑地看向她,黑暗里,看到她满脸泪光,她也转过头,看着他,哇地一声哭出来:“你妈妈她,她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