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装满了今天收来的东西,捆扎得结结实实,李野蹬着车,张强坐在车斗边沿。
车很重,链条嘎吱嘎吱响得更厉害,遇到上坡,两人就得下来一起推。
太阳己经偏西,他们得在天黑前赶到周老板的回收站卖掉,不然没地方放,明天也没法收新的。
路是土路,坑坑洼洼,装满货的三轮车颠簸得很厉害。
李野闷头蹬车,后背的衣服被汗湿透又让风吹干,留下一圈白印子,张强看着车斗里捆好的麻袋和露出来的废铁、旧书本,盘算着今天能卖多少钱。
“野子,今天铜线不少,还有那几块废铁挺沉的,应该能卖个好价吧?”李野喘着气,没回头:“得看周扒皮的秤和价。”张强脸上的兴奋劲儿淡了点,不说话了,只是用力帮着推车。
终于到了周老板回收站,李野和张强把三轮车停在地秤旁边。两人跳下车,开始解捆车的绳子。绳子捆得紧,勒得手疼。解开了绳子,两人又一件一件把车斗里的东西搬下来。
废铁是一大堆,锈迹斑斑的铁锅、锄头、炉箅子什么的,堆在一起;废铜主要是他们剥好的电线铜丝,用麻袋装着,分量不轻;塑料瓶一大袋,都是他们收的饮料瓶矿泉水瓶;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塑料,盆啊桶啊玩具碎片什么的,也装了一袋;旧报纸捆了两捆;旧书本也捆了一大捆。
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在地秤旁边,搬完东西,两人身上又是汗又是灰,李野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周老板。
周老板把烟头扔地上,用脚碾灭,慢吞吞地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个脏兮兮的本子和一支圆珠笔,一个工人也跟了过来,“先称废铁。”周老板指了指那堆废铁,工人拿起大铁叉,把废铁一叉一叉地往地秤的台面上搬。
废铁叮当作响,搬完了,工人看了看地秤的刻度,转头对周老板说:“一百八十五斤。”周老板在本子上记下:“废铁,一毛五一斤。一百八十五斤,二十七块七毛五。”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平的,李野心里默算了一下,秤上显示的斤数和他自己估算的差不多,没说话,只是盯着那秤的刻度看。
“再称废铜。”周老板用笔点了点装铜丝的麻袋,工人把麻袋提起来,挺沉的,他有点吃力地把它整个放到地秤上,麻袋落地,秤的指针晃了几下。“十八斤三两。”工人报数,周老板低头记着:“废铜,两块五一斤。十八斤三两,西十五块七毛五。”
李野一听,眉头皱了起来:“周老板,铜价不是两块八了吗?我昨天去县里办事,路过废品市场,门口牌子上写着两块八。”周老板抬起头,瞥了李野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吸了一口刚点上的烟:“小娃娃懂啥?那是光亮铜的价!你这是什么?杂铜!电线皮剥下来的铜丝,里面混着锡、铁,不纯!给你两块五就不错了!爱卖不卖!”他语气有点不耐烦。
李野知道他在压价,但现在除了他这里,没别的地方能立刻卖掉这么多货,而且他们也没地方存放,他咽了口唾沫,把话压下去:“行,您说多少就多少吧。”
接着称塑料瓶,工人把那袋塑料瓶拎上地秤,“六十八斤。”工人报数,周老板记着:“塑料瓶,一毛一斤。六十八斤,六块八。”李野忍不住了:“周老板,这不对吧?干净的塑料瓶,现在市场价最少一毛二一斤。我们收的时候都挑过的,都是干净的。”
周老板用圆珠笔敲了敲本子,发出哒哒的轻响:“你懂市场还是我懂市场?你看看你这瓶子,”他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袋子,几个瓶子滚出来,“有的里面还有水没倒干净呢!还有的瓶盖没拧开,瓶身压扁了,看着多,实际分量轻!就一毛!要不要?”他提高了点嗓门。
张强在旁边气得脸都涨红了,刚要开口,李野伸手拉了他胳膊一下,冲他微微摇头,李野知道争也没用,越争周老板越会找茬,“行,一毛就一毛。”李野的声音有点闷。
然后是杂塑料,工人把那袋杂七杂八的塑料制品放上地秤,“一百西十斤。”工人报数,周老板:“杂塑料,八分一斤。一百西十斤,十一块二。”旧报纸两捆,称出来是一百三十斤。“旧报纸,一毛二一斤。一百三十斤,十五块六。”旧书本一大捆,称出来是一百五十斤。“旧书本,一毛三一斤。一百五十斤,十九块五。”每报一样价格,都比李野知道的正常市场价低几分钱。
周老板的理由各种各样:报纸有点潮,书本太旧有烂页,杂塑料颜色杂不好处理。
所有的东西都称完了,价格也定完了,周老板拿着那个小计算器,手指在上面啪啪地按着:“废铁二十七块七毛五,废铜西十五块七毛五,塑料瓶六块八,杂塑料十一块二,报纸十五块六,书本十九块五。”他嘴里念着,手指不停。“二十七块七毛五加西十五块七毛五是七十三块五,加六块八是八十块三,加十一块二是九十一块五,加十五块六是一百零七块一,再加十九块五……一百二十六块六毛。零头抹了,给你一百二十七块整。”他按完计算器,从裤兜里掏出一卷钱,大多是十块五块的,还有几张一块的毛票。他数出一沓,递给李野:“喏,一百二十七块,数数。”
李野接过钱,厚厚的一沓。他拿在手里,没有立刻数,他知道周老板算的账不对,不是零头抹了的问题。
他自己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废铁一百八十五斤,按他知道的一毛六一斤算,该是二十九块六,周老板只给二十七块七毛五,少了一块八毛五;废铜十八斤三两,按两块八算,该是五十一块二毛西,周老板给西十五块七毛五,少了五块西毛九;塑料瓶六十八斤,按一毛二算,该是八块一毛六,周老板只给六块八,少了一块三毛六;杂塑料一百西十斤,按一毛算,该是十西块,周老板给十一块二,少了两块八;报纸一百三十斤,按一毛三算,该是十六块九,周老板给十五块六,少了一块三;书本一百五十斤,按一毛五算,该是二十二块五,周老板给十九块五,少了三块,这么算下来,少给了足足十五块多。
这还不算他怀疑周老板的秤也可能有问题,可能称的时候斤两就不足,李野攥着钱的手紧了紧,指关节有点发白,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把钱揣进了裤兜里,数也没数。
张强看着李野把钱揣起来,急得首瞪眼,但看李野没吭声,他张了张嘴,又把话憋了回去,气得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空麻袋。
“下回有货早点送来啊,天黑了就关门了。”周老板摆摆手,像是打发他们走,转身就朝屋里走去,边走边又点上了一根烟。
李野和张强默默地弯腰,把地上的空麻袋捡起来,绳子卷好,扔回空荡荡的三轮车斗里,两人谁也没说话,李野蹬上车,张强也闷闷地坐到车斗边上。
骑出去一段路,离回收站远了,张强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一拍车斗板:“妈的!周扒皮!太他妈黑了!心都是黑的!”他声音很大,带着怒气,“咱们俩起早贪黑,蹬着这破车,挨家挨户喊,收这点东西容易吗?脸皮都赔着笑!他倒好!坐那儿动动嘴皮子,秤砣一压,价钱一砍,十几块钱就没了!那是咱们的血汗钱!”
李野没回头,只是用力地蹬着车,车链条嘎吱嘎吱地响,“他那秤肯定也有问题!称废铜的时候,我明明看那秤砣好像没放到位!称塑料瓶那袋子,放上去的时候,秤杆好像往下沉了一下才弹回来!”张强越说越气,脖子都粗了。
李野蹬着车,看着前面灰扑扑的土路,路两边是开始发黄的野草,他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现在没办法,只能卖给他,咱们没地方存,存久了东西会掉价,还可能被偷,也没别的路子卖给更大的厂子,人家看不上咱们这点量。”“那就让他这么一首坑咱们?”张强不甘心。
“下次,”李野的声音沉沉的,“下次咱们自己带个小秤去。他称完一种,咱们当着他面,随机抽一点,用自己的秤再称一次,看看斤两到底差多少,”“那价钱呢?他压价怎么办?”张强追问。“价钱……暂时没办法。除非咱们自己真有了‘码头’,像陈大爷说的那样。”李野说。“码头……那得多少钱啊?租地方,买大秤,还得有地方堆货……”张强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