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临走时说的话,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他脑子里:“……捡点这个,换俩干净馒头实在。” 干净馒头……这西个字像有魔力,让李野空瘪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再也不想碰地上那个沾满污秽的馊东西了,死也不想。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桥洞入口附近的地上,刚才陈建国蹲在那里,把捡到的几个空塑料瓶和硬纸板分门别类地摆弄过,现在那里空空的,只留下一点被压过的痕迹,但李野的眼睛像被什么东西点亮了,开始在桥洞入口附近的地上,还有那个歪着盖子的绿色大垃圾桶周围,急切地搜寻起来。
他看到了!离垃圾桶不远,躺着一个绿色的、压扁了的塑料饮料瓶,瓶身上还沾着点泥,他还看到垃圾桶旁边散落着几张被踩脏的硬纸板,皱巴巴的,更远处,靠近桥墩的地方,还有两个透明的、细长的矿泉水瓶,一个倒着,一个立着。
李野的心脏猛地跳快了几下,他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全身的伤口都在抗议,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顾不上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那个绿色的塑料瓶旁边,学着陈建国刚才的样子,弯下腰,伸出手去捡。手指碰到冰凉的塑料瓶身,上面沾着的泥浆有点滑腻,他把它捡起来,捏在手里,很轻。
他又走到那几张硬纸板旁边,把它们一张张捡起来。纸板有点湿,边缘沾着脏东西,最后,他走到那两个透明的矿泉水瓶那里,也捡了起来。
手里攥着这几个瓶子和纸板,李野有点茫然。接下来呢?陈建国刚才是怎么弄的?他记得陈建国把瓶子捏扁了,他试着用力去捏那个绿色的塑料瓶,瓶子己经被压扁了一些,但他一使劲,瓶子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变得更扁了。
他抱着这堆捏扁的瓶子和叠好的纸板,走回刚才陈建国蹲过的地方附近,他蹲下来,把东西放在地上,然后,他看着这堆东西,又犯愁了。
陈建国刚才好像是把瓶子按颜色分开的,他拿起那个绿色的瓶子,又拿起两个透明的瓶子,绿色的一个,透明的两个,那纸板呢?好像没分?还是分了?他记不清了,他努力回想陈建国说的话:“农夫山泉,绿的……康师傅,白的……酱油瓶,玻璃的……纸壳,分黄板、花板……”
李野看着手里的绿色瓶子,瓶身上印着几个模糊的字,好像是有“农夫”什么的?那两个透明的瓶子,一个瓶身上啥字都没了,脏兮兮的,另一个还能看到“康师傅”几个字的影子。
他再看看那几张纸板,都是灰扑扑的,上面印着乱七八糟的图案和字,有黄的,有蓝的,有红的,混在一起。他分不清哪个是黄板,哪个是花板,还有陈建国说的“利乐包”,他手里没有。
他蹲在那里,看着地上这堆被他捏扁、叠过的废品,像个面对陌生玩具的小孩,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换钱?换多少钱?去哪换?陈建国没说。一股强烈的、想要知道答案的冲动涌上来,压过了刚才的羞耻和茫然。
他需要知道!他必须知道!这可能是他眼下唯一能抓住的、能换到一口干净吃食的活路!
晨光熹微,街道上还很冷清,没什么人,他跑出桥洞,站在路边,焦急地西处张望,陈建国往哪个方向走了?他刚才没注意看。
他眯起还有点肿的眼睛,努力辨认着,远处,在灰蒙蒙的晨雾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微微佝偻的背影,背着一个鼓鼓的蛇皮袋,正沿着马路牙子,慢慢地往前走,时不时弯下腰,用铁钩子从路边的垃圾堆里勾出点什么东西,是陈建国!
李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背影追了过去,他跑得不快,身上有伤,又饿得发虚,脚步踉踉跄跄的,但他咬着牙,拼命往前跑,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背影。
“大……大爷!”他一边跑,一边用尽力气喊,声音嘶哑,带着喘,在清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陈建国听到喊声,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看着气喘吁吁追上来的李野。
他局促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怀里抱着的那几个捏扁的塑料瓶和那叠纸板,又指了指陈建国背着的蛇皮袋,声音因为紧张和奔跑后的喘息,更加嘶哑难听:“大……大爷……这个……捡了……然后呢?咋……咋换钱?上……上哪儿换?能换……换多少?”
陈建国看着他,又看看他怀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废品,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街角,那里有一个早点摊,支着棚子,冒着热气,隐约传来炸油条的香味。
“前面,老周废品站。”他的声音不高,有点沙哑,但很清晰,“瓶子,塑料的,分色。绿的,一毛二一个。白的,一毛。酱油瓶,玻璃的,两毛。纸壳,黄板五毛一斤,花板三毛。”他顿了顿,看着李野怀里那几张湿乎乎、脏兮兮的纸板,“你那点,湿了,脏了,算花板,顶多两毛一斤。”
李野竖着耳朵,努力记着陈建国报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价格,绿的瓶子一毛二,白的瓶子一毛,玻璃酱油瓶两毛(但他没有),纸壳还分黄板花板,他的是花板,湿了脏了,两毛一斤……他怀里这点东西,加起来能值多少钱?他在心里飞快地算着:一个绿瓶一毛二,两个白瓶两毛,纸板……那几张纸板有多重?他完全没概念。
但不管多少,这点钱,够不够买一个干净的馒头?他想起刚才陈建国说的“换俩干净馒头”,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陈建国没等他算清楚,又补充了一句:“秤,在废品站,自己心里,也得有个谱。” 说完,他不再看李野,转过身,背着他的蛇皮袋,继续沿着马路牙子往前走,用铁钩子专注地搜寻着路边的垃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野站在原地,怀里抱着他那点可怜的“家当”,看着陈建国慢慢走远的背影,他嘴里反复念叨着陈建国刚才报的价格:“绿的,一毛二……白的,一毛……花板纸,两毛一斤……” 他低头看看怀里那个绿色的农夫山泉瓶,又看看那两个透明的康师傅瓶,再看看那几张湿漉漉的脏纸板,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对着陈建国的背影,用尽力气又喊了一声,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嘶哑:
“大……大爷!等等!”
陈建国再次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问题。
李野的脸更红了,他觉得自己事真多,但他必须问清楚,他指了指陈建国手里的铁钩子,又指了指陈建国背着的那个看起来就很结实的蛇皮袋,笨拙地问:“那……那钩子……袋子……哪……哪弄的?”
陈建国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铁钩子,又拍了拍肩上那个洗得发白、但很厚实的蛇皮袋,“钩子,自己做的。铁条,弯的。”他简单地说,又指了指蛇皮袋,“袋子,废品站,老周那儿,旧的,一块钱。”
自己做的钩子……废品站买的旧袋子,一块钱……李野默默记下了。
他看着陈建国,心里还有无数个问题想问:老周废品站具体在哪儿?废品站的人会不会压价?秤会不会有问题?除了瓶子和纸板,还有啥能捡?但他看着陈建国平静的脸,还有他手里那随时准备去勾垃圾的铁钩子,没好意思再问下去。他知道,陈建国己经把最要紧的告诉他了。
陈建国见他没再问,便转过身,继续他的路,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前面街道的拐角处。
李野抱着他那点捏扁的瓶子和湿纸板,站在清晨微凉的街道上。
他闻到了早点摊飘来的炸油条的香味,肚子立刻咕噜咕噜地大声抗议起来,饿得他心慌。他咽了口唾沫,努力不去看那个方向。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废品,又想起陈建国最后那句话:“自己心里,也得有个谱。” 秤在废品站,但他得知道大概多重。
他掂量了一下怀里那几张湿纸板,很轻,又掂量了一下那几个塑料瓶,也很轻,这点东西,能有多重?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他知道,他必须去试试,他抱着这点东西,像抱着什么宝贝,朝着陈建国刚才指的那个街角,朝着那个飘着油条香味的早点摊方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身上有伤,又饿得发虚,脚步有些飘,但他走得很坚定,他知道,前面有老周废品站,那里有秤,能把他怀里这点垃圾变成钱,变成能填饱肚子的、干净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