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教室像沉入湖底的盒子,窗外是浓稠化不开的暮色。
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书本翻页的脆响,以及头顶老风扇搅动热气的嗡鸣,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风。
暖黄的护眼灯却显得毫无温度
江幸小心翼翼地拉开书包拉链,尽量不发出声响。一个被擦西角圆润的长方形塑料盒被托在她手心。
掀开盒盖的瞬间,一股清甜的水果香气,像投入湖心的小石子,骤然在沉闷的教室里漾开一圈涟漪。
青芒切成了均匀的小块,鲜红的草莓洗得干干净净,被切掉了草蒂,橡皮大小块的西瓜,还有的蓝莓,像裹了一层白霜,在橘光下闪闪发亮。每一块水果都带着精心处理的痕迹,上面还撒着一层薄薄的白糖霜。
她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旁边昏昏欲睡的林蔚然。
“喂,”江幸压低声音,用竹签插起一块沾青芒,递到他眼皮底下,“醒醒神?”
林蔚然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眼前鲜亮的水果,像注入了一层暖意“哇!”他低呼一声,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塞进嘴里,清凉的酸甜味在口中炸开。
“幸幸我爱你~”他咂咂嘴,“这糖霜撒的,绝了!”
江幸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也拿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然后她转身,餐盒像一条流淌的蜜河,在静谧的教室里流淌。后桌的数学课代表推了推眼镜,矜持地道谢后拿了一颗蓝莓;前排文静的女生红着脸挑走了一片奇异果;甚至隔了一条过道的男生也被水果香气吸引,小声问“还有吗?”,也分到一颗草莓。
林蔚然几口吃完那块芒果,意犹未尽,看江幸的“水果巡游路线”,嘴巴也没闲着:“啧,幸幸你也太博爱了!对我就给一块?不公平!再来一块!要大块的芒果!”
他压着嗓子抗议,手指还试图越过界限去餐盒里抢。
江幸拍开他的爪子:“别抢!都有份!”脸上是如同阳光普照般的明媚笑容。
餐盒最后终于流到了裴知林的座位边。
他就坐在江幸的旁边。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挂在椅背上,露出白衬衫领口。
他微低着头,额前略长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和所有表情,笔尖悬停在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上方,凝固不动,像是在思考一道极其复杂的谜题。他面前的桌面干净得像个无菌操作台,除了摊开的书和笔,别无他物。
空气里弥漫的青芒甜香似乎一点也没扰乱他。
裴知林的手指了一下,那被分掉大半的水果盒,只剩下两块大芒果和几颗孤零零的草莓。
“裴知林,”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扰了什么,“要不要……吃点芒果和草莓……”
她顿了顿,特意补充,“……都挺甜的。” 她的目光落在餐盒里仅剩不多的几块水果上,指尖因为紧张而微蜷缩。
教室里死寂的沙沙笔声和翻书声,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放大。林蔚然啃薯片(偷拿江幸的)的咔嚓声也停止了,前排几个拿到水果的同学,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这边。
裴知林没有动。
捏着笔的绷紧了一瞬,像被强行压抑的弓弦。笔尖在纸页表面留下了极其细微的停顿痕迹。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的静默,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江幸的心上。她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爬上眼角。她咬了咬下唇,正准备悄无声息地收回手——
就在这瞬间,
裴知林动了。
他极慢地、近乎僵硬地,微微侧过了身。
但他的左手,那只垂在课桌下方、放在自己腿上骨节分明的手,刻意抬了起来。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仿佛接受她的“施舍”,是一种自降身份的屈辱行为。
林蔚然在旁边看得首翻白眼,用口型无声地对江幸说:“拽个屁!”
江幸愣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说不清是酸还是涩。看了看自己餐盒里所剩无几的水果。
她沉默了一秒,小心翼翼地夹起那块最大的、沾满糖霜的青芒果块,动作很轻、很快,轻放在了裴知林摊开的手心里。
她立刻收回手,像是生怕动作慢了就会冒犯到这位“天神”似的。
他的鼻腔混入浓郁的青芒果香混合着白糖霜的甜腻气息。
她的主动!
她亲手放上来的!
带着她的温度(哪怕只是筷子夹过)!
这个认知瞬间冲垮他的心河,一股陌生的如同电流的暖流伴随着那甜腻一同炸开。
后排男生!前排那个羞涩的女生!甚至那个隔了一条过道的陌生男生!都是小心翼翼拿边角料,而他呢?只有他!得到了她亲自夹起、亲自放到指尖的那块。
还是最大的一块。
带着最厚一圈糖霜的那块。
(她指尖在那块上停留过!他眼角的余光看得清清楚楚!)
一种巨大的、扭曲的满足感瞬间吞噬了那点生理性的厌恶。
他甚至能感觉到旁边林蔚然投来的不满目光(“幸幸你偏心!给他那么大一块?”),那目光此刻反而成了催化剂,将卑劣的快意燃烧得更加炽烈,像灼烧着他的血肉。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卑劣又窃喜的气息强行咽下,舌尖掠过那块甜腻糖霜的滋味。
窗外的蝉鸣声像绷紧的钢丝,切割着香气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