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风吹过树梢，卷起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却吹不散这片林间空地上的凝固氛围。
十几个劫匪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姿势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脸上那份临死前残留的惊恐与错愕。
血泊的中央，陆离静静站立。
他低着头，似乎在欣赏自己脚下那片由鲜血与泥土混合而成的暗红色画布。
那件宽大的病号服，此刻像是被泼上了最艳丽的颜料，红得刺目。
“咕嘟。”
独眼龙咽下一口唾沫，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发出干涩的声响。
他的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陆离，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纵横山林十数年，杀过的人，见过的高手，不在少数。
其中不乏一流之上的武者。
可没有一个人，能带给他如此纯粹的，源自本能的战栗。
眼前这个人，杀人时没有丝毫真气外放，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只有极致的速度，极致的力量，以及……极致的漠然。
那是一种视生命如草芥的漠然。
仿佛他刚才碾死的，不是十几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十几只碍事的蚂蚁。
“前……前辈……”
独眼龙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谄媚与颤抖。
他放低了姿态。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尊严一文不值。
陆离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望向独眼龙，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干净得像一片空白的画布。
他没有回应。
只是侧着头，像是在倾听什么。
【噪音源锁定：独眼龙。】
【威胁等级：低。】
【建议：清除。】
“不……不要误会！”
独眼龙被那道视线看得头皮发麻，连忙摆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前辈，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这些兄弟，死了也是活该！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
钟伯此刻才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煞白，却强撑着没有倒下的苏青妍，往前一步，将她更严实地护在身后。
他的动作惊醒了苏青妍。
她看着陆离的背影，那个不久前还疯疯癫癫，需要她照顾的人，此刻却像一尊从地狱里走出的杀神。
熟悉又陌生。
恐惧又……安全。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的心脏一阵抽搐。
“阁下。”
钟伯的声音同样嘶哑，他对着陆离的背影，谨慎地拱了拱手。
“此人穷凶极恶，留着也是祸害。”
他的意思是，杀了。
一了百了，免生后患。
独眼龙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独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
“老东西，你找死！”
他嘴上骂着，身体却退得更快了。
陆离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有看钟伯，也没有看独眼龙，而是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
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沾满了温热粘稠的液体。
他将手指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气味分析：血液。主要成分，血红蛋白，铁离子……】
“真好闻。”
他轻声呢喃，脸上再度浮现出那种纯粹的，孩童般的笑容。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在场仅剩的三个活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独眼龙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跟一个疯子，是没办法讲道理的。
跑！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
他猛地转身，将速度催动到极致，像一头亡命的野猪，冲向密林深处。
然而，他刚跑出两步。
【嗖——】
一道破空声自身后响起。
独眼龙甚至来不及回头，就感觉后心一凉。
他低头看去。
一截断裂的刀尖，从他的胸口透了出来，上面还挂着一丝血肉。
那是他手下的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转过头。
陆离不知何时捡起了一柄断刀，随手一掷，便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你……”
独眼龙张了张嘴，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堵住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他眼中最后的光彩，是陆离那张带着微笑的脸。
【噗通。】
独眼龙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林间，再度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是钟伯和苏青妍的。
钟伯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一股虚脱感涌上心头。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又看了看那个独立于血泊中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震撼，忌惮，迷茫，还有一丝……庆幸。
幸好，这个怪物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至少目前是。
“阁下……多谢救命之恩。”
钟伯整理了一下情绪，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苏青妍也跟着上前，她看着陆离被血染红的衣服，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该道谢？还是该质问？
陆离转过身，看向他们。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类似于孩童玩腻了玩具后的厌倦。
【战斗结束。】
【多巴胺水平下降中……】
【建议：寻求新的刺激，或进入休眠模式。】
他眼中的光彩，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那种睥睨一切的杀神气场，也如潮水般退去。
他又变回了那个看起来有些呆滞，有些茫然的“疯子”。
“脏了。”
陆离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眉头微微皱起，语气里带着一丝嫌弃。
这个反应，让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钟伯和苏青妍，全都愣住了。
他……他在意的，只是衣服脏了？
那这满地的尸体呢？
那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屠杀呢？
苏青妍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她鼓起勇气，轻声问道：“陆离，你……你没事吧？”
陆离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空白和漠然，而是多了一丝……困惑。
仿佛在问，我能有什么事？
“我饿了。”
他说。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苏青妍和钟伯的耳朵里。
钟伯张了张嘴，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陆离或许会提出什么要求，或许会展露自己的来历，或许会继续疯癫。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亲手制造了这场杀戮之后，陆离的第一反应，是嫌弃衣服脏了，然后……喊饿。
这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
不。
这比刚才那个杀神状态，更让人觉得……诡异。
苏青妍的心，却莫名地松了一下。
那个喊饿的陆离，让她感到了一丝熟悉。
她从自己的布袋里，手忙脚乱地取出一包糕点，递了过去。
“给，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陆离接过糕点，毫不客气地拆开包装，塞了一块进嘴里。
他咀嚼着，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仓鼠。
看着他这副模样，如果不是周围那地狱般的场景，任谁也无法将他与刚才那个杀神联系起来。
钟伯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的戒备却丝毫未减。
他走上前，开始检查那些劫匪的尸体，手法专业。
“小姐，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钟伯沉声说道。
“血腥味会引来妖兽，甚至……魔道修士。”
苏青妍点了点头，她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她的视线，却始终无法从陆离身上移开。
他到底是谁？
他身体里，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仙人转世？大能夺舍？
这些词汇在她脑海中闪过，却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形象。
她只知道，从今天起，她再也无法用平常心去看待这个男人了。
“钟伯，这些尸体……”
“不管了，保命要紧。”
钟伯当机立断。
他扶起苏青妍，准备离开。
陆离吃完了最后一块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眉头再次皱起。
他走到一具劫匪的尸体旁，蹲下身，似乎在研究什么。
“阁下？”
钟伯停下脚步，警惕地问道。
陆离没有回答，而是伸手，在那具尸体上摸索起来。
片刻后，他从尸体的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布袋。
陆离掂了掂，然后随手扔给了苏青妍。
“你的。”
苏青妍下意识地接住。
她认得，这是之前被劫匪抢走的，她自己的布袋。
她愣愣地看着陆离。
陆离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在另一具尸体上翻找起来。
很快，他又找到了一个。
然后是第三个，第西个……
他像一个勤劳的拾荒者，将所有劫匪身上的金银都搜刮了出来，堆成一小堆。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
然后，他看向钟伯，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那意思很明显。
这些，怎么分？
钟伯看着那一小堆金银，又看了看陆离那清澈中带着一丝“天真”的眼神，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碾压，重塑。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一个在意衣服脏不脏的疯子。
一个杀了人还要勤勤恳懇打扫战场，并且准备分赃的……伙伴？
钟伯深吸一口气，只感觉头疼欲裂。
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
“阁下，这些都是你的战利品，我们……分文不取。”
苏青妍也连忙点头。
开什么玩笑。
人都是他解决的，他们还分赃？
陆离闻言，似乎有些意外。
他歪着头，想了想。
【逻辑演算：对方放弃所有权。结论：所有战利品归属权为100%。】
【建议：接受。】
他不再客气，将那一小堆金银全部收了起来。
动作熟练得，好像干过千百遍一样。
钟伯的眼皮又跳了一下。
他看着陆离，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阁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