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三,晴,祠堂废墟
空袭过后,恍如隔世。腿痛入骨,身如絮飘。然心中更痛,释尘……释尘为护我与狗娃,身中数弹,冲入敌阵,生死不明!每每闭目,皆是他嘴角溢血、深深望我之眼神,锥心刺骨!晚姐背我逃入山中,一路血迹,追兵在后,步步惊心。狗娃受惊,不言不语,唯紧攥晚姐衣角。吾之罪孽深重,累及众人矣!恨此残躯,恨此无力!唯愿释尘安好,纵魂飞魄散,化身成魔,亦祈他平安!此念刻骨,天地可鉴!
字里行间浸透的恐惧、痛苦、自责和刻骨的思念,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林珏的眼睛。她仿佛能触摸到那个在颠沛流离中,于昏暗油灯或篝火旁,忍着伤痛和绝望写下这些文字的少女柳烟儿。
她颤抖着手,一页页翻下去。笔记断断续续,记录了山林逃亡的艰辛:饥饿、寒冷、伤口感染、沈翊如影随形的追捕、赵叔和老李等伤员的牺牲……
十月初五,阴雨,无名山洞
雨落寒山,冷彻骨髓。伤口溃烂流脓,高烧不退,几度昏厥。晚姐寻得些许草药,嚼碎敷上,其苦无比,然心更苦。朦胧间,似见释尘立于佛光魔焰之中,左眼慈悲,右眼暴戾,痛苦挣扎,口溢金血!惊醒,泪流满面。是梦耶?是真耶?释尘,你究竟在何处受苦?恨不能以身代之!吾之微末“生”气,或可缓解老李咳喘,然于己身沉疴,竟如杯水车薪。本源枯竭,如灯油将尽。晚姐忧心如焚,鬓角己现霜色。狗娃蜷缩角落,眼神空洞,不复往日灵动。此皆吾之过!苍天何薄于我,更累及无辜!
看到这里,林珏猛地捂住嘴,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释尘的佛魔状态!她的感应竟然是真的!他正在承受着非人的煎熬!而柳烟儿自身的“本源枯竭”,也与她现代医生诊断的“剧烈能量冲击后衰竭”完全吻合!这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是她亲身经历的前世!
她继续往下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十月十八,晴,绝壁之下
绝境!沈贼率众追至!......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字迹也变得异常潦草、断续,充满了绝望与仓促。最后一笔拖得很长,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
林珏明白这篇未完日记的原因是什么,她喃喃念着“身坠无底深渊……”。突然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柳烟儿死了?在那个时空,她坠崖死了?那自己是谁?自己是林珏,是她的转世?那释尘最后救下的……是谁?
巨大的悲伤、混乱和一种时空错位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紧紧抱着这本染血的笔记,仿佛抱着另一个时空里那个绝望坠落的自己,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泛黄的纸页。同时一股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猛地灌入肺叶!林珏感受到一阵极致的拉扯力要把自己拽入深渊,而她却无力挣脱。
既然有日记,那这段历史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记录。可是去哪里找呢?林珏坐在沙发里,双手抱臂,努力的想着。档案馆还是图书馆呢!两个名字跃入了她的脑海。
想要搞清楚后续的林珏,用最快的速度开始洗漱,并确定了第一个目的地,市图书馆!
打车到了图书馆,并办理了查询登记后,林珏来到了图书馆的古籍收藏处。
带着陈年纸张、糨糊和防虫药混合的独特气味的收藏处,显得沉静而肃穆。巨大的榆木长桌上铺着软毡,一盏可调节亮度的无影灯投下冷白的光圈。为了保护年久的图书,林珏戴着白色棉质手套在繁如浩海的古籍中寻找着,终于《净琉璃异闻录·药师佛本纪》这个名字映入了眼帘。
林珏抑住了内心的惊喜和紧张,取出了这本古籍。指尖因过度紧张而微微泛白。
打开这本书,一页脆弱泛黄的旧纸出现在了眼前。
这页纸,是一页散落的残页。应该是这本神秘古籍《净琉璃异闻录·药师佛本纪》中的一页夹在了开篇处。这张残页纸质坚韧却布满虫蛀和焦痕,墨迹古朴深奥,
林珏屏息凝气专注的盯着残页的开篇,那是几行惊心动魄的偈语:
“琉璃碎,劫波起。菩提堕,魔焰生。
业火焚身非虚妄,佛魔同体证痴情。
七窍金血泣天路,一臂化刃裂幽冥。”
林珏的心猛地一抽!这描述的,分明就是她亲眼所见——释尘在琉璃光海中,左眼佛光右眼魔焰,七窍溢血,右臂魔化的惨烈景象!那“琉璃碎”指的是自己(柳烟儿)坠崖?“菩提堕”就是释尘放弃佛位!这古籍……竟像一面跨越时空的镜子,映照着正在发生的劫难!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往下译读。后面的内容更加艰深,记载着一段被刻意模糊的佛门秘辛:
“……昔有尊者,号须菩提,慧根深种,近佛咫尺。然情障深锁,系于一灵卉,名‘净琉璃光蕊’,乃药师佛座前一点生机所化。灵卉天真烂漫,渐知劫数,为免尊者失位,以播香引仙气入人道,乱阴阳时序,以触怒天道,遂自请三世红尘劫……”
净琉璃光蕊!这就是自己的本源?是药师佛座前一点生机所化?那所谓的“任性播香”,就是引子中她为了护释尘果位,自愿历三劫而在净琉璃界撒花的举动,竟被记录为了触犯“任性播得,引祸人间触犯”天条,引动了所谓“天道”降下的劫数?可释尘为什么也会历劫呢?难道...... 思及至此,林珏心头猛然一惊。林珏为证心中所想,忙继续下看,果不其然。
“……尊者情深,甘舍无量佛果,自堕轮回,誓伴灵卉渡劫。然情即障,誓即锁。护持之心愈切,则业力纠缠愈深,天道反噬愈烈。劫波之中,杀伐难免,因果沾身,业火自燃……及至灵卉濒危,本源枯竭,尊者悲恸护持之心达于极致,引动本命誓言反噬,‘寻不到,誓为魔’之宏愿,化为心魔孽火,内外交攻……”**
文字到这里变得异常潦草模糊,仿佛书写者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林珏的心沉入了谷底。释尘的魔化,根源竟在于他自己立下的誓言和那份不顾一切的守护之心?守护得越深,业力越重,反噬越强?当他看到“灵卉”(自己)坠崖“濒危”时,那极致的悲恸彻底引爆了誓言反噬的“心魔孽火”?
“……佛光魔焰,本为两极。然于尊者体内,因执念故,竟成共生之局。佛光不灭,因守护之念未绝;魔焰不熄,因誓言孽火难消。此非寻常入魔,乃‘执念化魔’,佛魔同体,业火焚身……若守护执念散,则佛光寂灭,魔身永固,沉沦无间;若魔焰被强行净化,则执念根基崩,佛光亦溃,魂飞魄散……此为无解之劫,唯……”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片深褐色的污渍(疑似干涸血迹)彻底覆盖,无法辨认!最关键的信息戛然而止!
“唯”什么?!林珏焦急地用放大镜仔细查看,但那片污渍顽固异常,仿佛凝结着书写者当时的绝望,怎么也看不透。无解之劫?佛光魔焰共生?执念散则永堕魔道,执念毁则魂飞魄散?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一股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爬升。释尘在为她承受着比地狱更残酷的煎熬,而她,甚至找不到一条救他的路!那污渍下的“唯……”字,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坐立难安。
她疲惫地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一处标注为“待修复”的桌面上摆放的待处理古籍。一本深蓝色封面、边缘破损严重的线装书吸引了她的注意。封面上用古朴的楷体写着——《民国二十七年·皖北地方志辑要》。
民国二十七年!正是柳烟儿坠崖的那一年!皖北!她逃亡的区域!
林珏的心跳陡然加速!她几乎是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积满灰尘的地方志。纸张脆黄,印刷粗糙。她快速翻动着,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终于,在记载地方重大事件的章节末尾,几行不起眼的小字,如同惊雷般劈入她的眼帘:
“……是年冬月初九,日军佐藤联队一部,协同伪保安团团长沈翊所部,于苍茫山区‘鬼见愁’断崖附近,追剿残匪及流民。激战间,忽天现异象,黑焰滔天,声如魔吼,疑有妖物现世。日军小队十余人及伪军数人,顷刻间化为焦炭,尸骨无存。保安团长沈翊重伤濒死,被亲兵拼死救回,然精神受创,状若疯癫,常呼‘魔!魔!’。异象过后,断崖处寻得焦尸数具,面目难辨,疑为坠崖流民。此役过后,当地传言日盛,谓之‘魔焰焚崖’……”
魔焰滔天!化为焦炭!沈翊重伤疯癫!“魔焰焚崖”!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珏的灵魂上!这就是释尘彻底魔化后造成的恐怖景象!他用那燃烧着毁灭黑焰的魔躯,扑向了沈翊和那些追兵!他兑现了他“誓为魔”的誓言,用最暴戾的方式,清除了柳烟儿身后的追兵!代价是他自己彻底沉沦魔道,还有那些被波及的、面目难辨的“焦尸”……会是林晚姐和狗娃吗?不!地方志只写了“疑为坠崖流民”!
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几乎将她淹没。释尘……为了给她扫清最后的障碍,他选择了自我毁灭式的爆发!他现在在哪里?是彻底化为了只知毁灭的魔神在世间游荡?还是……己经在那场爆发后彻底消散了?
古籍残页上的“无解之劫”和地方志上“魔焰焚崖”的血腥记载,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图书馆,外面秋阳正好,车水马龙,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彻骨寒意。
她茫然西顾,她怎么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