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裹着狐裘坎肩冲出来，手里举着块冻硬的糖糕：“昭昭姐姐像小麻雀！囡囡也要学！”
李昭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等你长到哥哥这么高，姐姐就教你。” 林远闻言挺了挺腰板。
屋内的火盆烧得通红，陶壶里的山芋粥咕嘟作响。李昭将新买来的《三字经》铺在炕桌上，粗麻纸页上的墨字还带着淡淡的油香。“人之初，性本善……” 她用炭笔逐字点读，囡囡趴在她膝头，小手指跟着描红，把 “善” 字的口写成了歪歪扭扭的圆圈；林远坐在对面，握着李昭特意削尖的柳木笔，在糙纸上认真临摹，他身高随了他爹，个子较同龄人高，手掌也较同龄人宽大，握笔却格外小心，额角的碎发被热气蒸得微湿。
“哥哥写的‘性’字像只趴着的青蛙！” 囡囡指着林远的字笑倒在炕席上。
李昭凑过去看，果然见 “性” 字的竖心旁歪得厉害，忍不住也笑了，“捺画要像燕子尾巴，不能拖泥带水。” 她握住林远的手，带着他重写一遍，少年有些羞赧，笔下的字却稳当了许多。
学完功课，便是手工时光。囡囡将碎布头按颜色分类，李昭负责用小剪刀剪成花瓣形状，然后用细麻线将布头层层叠叠缝成头花，玫红色的缎子做花瓣，鹅黄色的绸子做花蕊。
“昭昭姐姐，这个给慧娘姐姐好不好？” 囡囡举着刚缝好的粉色头花，眼睛亮晶晶的。
李昭点头，又拿起锥子开始糊鞋底，新收的稻草垫在最底层，上面糊着多层浆洗过的旧布，最后用麻绳纳紧，针脚细密得像篦子。
林远看不懂女红，便在一旁练字。他看着李昭低头穿针的侧影，看着囡囡专注剪布的神情，觉得这飘雪的冬日好似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如今能在暖炕上读书写字，还有昭昭姐姐亲手做的棉鞋穿，心里满是感激。
每隔三日，柳慧娘便会踩着积雪来串门。她总是抱着个食盒，里面装着母亲做的糖蒸酥酪或腌菜。李昭则拿出新写的字帖与她分享，两人坐在火盆边绣手帕，针脚在素白的棉布上开出花来。
“昭昭姐姐，这个‘惠’字怎么写？” 柳慧娘指着帕子上想绣的字，眼中满是羡慕。
李昭放下绣绷，用炭笔在石板上写下，“惠风和畅的‘惠’，上面是‘叀’，下面加个‘心’。” 她耐心讲解着字义，又教了她 “贤”“淑” 等字，柳慧娘听得入神，手中的绣花针都忘了动。
“我要是也能像你一样识字就好了，” 柳慧娘忽然叹了口气，“爹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让我学针线。”
李昭闻言，想起前世女子连读书的权利都没有，这一世也一样，只有大户人家的女儿能接触一些识字，倒是那个现代灵魂的记忆中，那里的女子都是可以学习识字的，便柔声道，“识字不为别的，只为看懂药书上的方子，看懂远方亲人的书信。你若想学，我教你。”
从那以后，李昭每次见柳慧娘，都会有意无意地教她几个字。有时是绣帕子上的花鸟名，有时是菜篮里的蔬菜名，柳慧娘学得极认真，还偷偷藏了个小本子记下来。两人的手帕情谊在墨香与针脚间渐渐深厚，柳慧娘不提林远，李昭也从不问她的心事，只在彼此需要时，递上一碗热茶或一句宽慰。
一日，柳慧娘带来一方新绣的帕子，上面用青线绣着两株并蒂莲，针脚间还绣着细小的 “昭”“慧” 二字。“送给你，” 她脸颊微红，“谢谢你教我认字。”
李昭接过帕子，指尖触到布料下的字迹，心中一暖。这是她两世为人，收到的第一份以字为意的礼物。
李昭和慧娘在屋里绣帕子，聊起村里的趣事。绣绷上的丝线在阳光映照下泛着暖光，李昭的银针正要穿过并蒂莲的花瓣，却被柳慧娘突然压低的声音惊得顿住。“你听说了吗？村头张大娘家的巧姐儿，生娃时血崩，”慧娘的指尖无意识绞着丝线，“请了三个稳婆，首到后半夜才，”话音未落，李昭手中的绣针 “噗”地扎进掌心，殷红的血珠渗进雪白的缎面，像朵突然绽放的红梅。
窗外的雪粒子扑簌簌砸在窗纸上，将林远扫雪的身影晕染得模糊不清。囡囡的笑声穿透雪幕传来时，李昭却盯着掌心的伤口发怔。她想起前世见过的暗巷产婆，那些浸泡在血水里的襁褓，还有年轻母亲们未合上的眼睛。这个时代的女子，明明自己都还是孩子，却要在最娇嫩的十五六岁的年纪承受生育之险。
“昭昭姐？” 慧娘担忧的声音传来，李昭慌忙用帕子擦掉血迹，强笑道，“没事，走神了。”火盆里的炭块突然爆开火星，映得她眼底的阴影忽明忽暗。
夜幕降临时，林远提着装满积雪的木桶进屋，睫毛上还凝着冰晶。他偷瞄向正在铺被褥的李昭，想起下午隔墙听见的对话，扫帚柄在掌心攥出了汗。囡囡蹦跳着要帮他倒雪，却被他轻轻拦住，“去帮昭昭姐姐暖被窝，别冻着。”小女孩咯咯笑着跑开，留下他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发愣。
“昭昭姐姐，等我长大了，咱们成亲以后晚一点再生孩子。”原来他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他不知道生孩子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村里人成亲了以后就会生孩子，现在，李昭是他家的童养媳，以后会是自己的娘子，那将来也会生孩子，但是他不想李昭遭遇危险。
李昭看着小少年郑重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你个小屁孩儿，想的倒是长远。快去睡吧。”
火盆里的残炭突然亮了一下，照亮林远紧抿的嘴唇和泛红的耳尖。李昭望着头顶晃动的茅草，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柔软。原来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比窗外呼啸的北风更让她心动的，是少年笨拙却坚定的守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