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深处,莽莽苍苍,层峦叠嶂。
参天古木的枝叶交错,将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浓重、湿冷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千年腐殖质的气息,厚重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吸一口,肺叶都仿佛被冰冷的苔藓塞满。但这本该充满原始生机的气息中,却混杂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如同万年冰窟深处渗出的阴寒死寂,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冻得人骨髓发颤。
左青阳一马当先,踏着湿滑的苔藓和盘虬的树根,身形如青烟般在密林间穿梭。他面色沉凝如水,周身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淡金色光晕,将侵袭而来的阴寒死气隔绝在外。手中那柄古朴的桃木剑并未出鞘,剑鞘上流转的符文却微微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感应到危机的猛兽在低吼。
在他身后,左复明、刘长枫、沈梦辰三人紧随其后,气息凝练,互为犄角。
左复明虎目圆睁,如同两道探照灯,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疑的阴影,手中那柄出鞘半尺的宽刃法剑寒光凛冽,剑身雷纹隐现,随时准备喷薄出至阳雷火。他紧绷的肌肉里蕴藏着火山般的怒意,王家村祠堂那八张惨白人皮和冻碎阳雷的景象,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刘长枫则显得异常安静,他左手托着那面闪烁着幽蓝星芒的“星枢定脉盘”,右手五指翻飞,如同穿花蝴蝶,在虚空中勾勒着无形的卦象。盘上的指针如同发狂般剧烈震颤,死死指向密林深处某个方向,幽蓝的星辉被不断渗出的、墨汁般的阴寒死气侵染,光芒明灭不定。
沈梦辰走在最后,步履轻盈无声。她右手提着那盏星图宫灯,柔和清冷的水精光芒如同月华,无声地涤荡着周围试图聚拢的阴寒秽气。左手的“定海寻龙盘”更是被她紧紧扣住,盘面水光激荡,如同沸腾的怒海,中央指针疯狂跳动,指向与星枢定脉盘完全一致的方向,那丝丝缕缕试图污染水光的死寂黑气,被她指尖流转的淡蓝色真炁不断逼退、湮灭。
越往深处,林木越发稀疏,地势却陡然变得险峻。巨大的山岩出来,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苔藓,冰冷滑腻。那股源自地脉深处的阴寒死寂之气,如同实质的冰水,从每一块岩石的缝隙、每一寸泥土深处渗透出来,疯狂地挤压、侵蚀着众人护体的真炁光晕。
“停!”左青阳猛地抬手,身形骤然顿住,如同一根钉入岩石的铁钉。
前方,是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谷!如同被天神用巨斧狠狠劈开,硬生生斩断了前行的道路。裂谷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寸草不生。谷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的雾气,那刺骨的阴寒和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正是从这深渊般的裂谷中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
“玉柱峰……就在裂谷对面!”刘长枫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悸,他手中的星枢定脉盘指针几乎要垂首指向裂谷深处,幽蓝的星辉被下方翻涌的黑雾彻底吞噬,盘面一片死寂的暗沉!“那被唤醒的东西……就在这裂谷之下!它在……吞噬龙气!污染地脉节点!”
沈梦辰手中的定海寻龙盘更是嗡鸣如泣,盘面水光疯狂涌动,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浓重的死寂黑雾,仿佛龙脉水枢的生机正在被这深渊巨口无情吸食!
“好浓的妖气!还有……血的味道!”左复明抽了抽鼻子,脸色铁青,法剑上的雷光噼啪作响。他敏锐地捕捉到,在那浓重的死寂阴寒中,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腥甜的新鲜血气!
左青阳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裂谷边缘。在靠近他们立足点一侧的悬崖边缘,几块巨大的、布满墨绿苔藓的岩石下方,散落着一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
几片破碎的、染着暗红血迹的灰色布片。
几枚黄澄澄的、弹壳!
还有……一些零散的、刻着扭曲符文的黑色木牌碎片!
“有人来过!在这里……交过手!”左青阳声音低沉,一步踏前,俯身拾起一枚尚带余温的弹壳,目光扫过那些黑色木牌碎片上熟悉的、令人作呕的东瀛邪咒纹路,“是东瀛人!他们在这里……遭遇了什么?”
“看那里!”沈梦辰清冷的声音响起,宫灯的光芒指向悬崖边缘一处被践踏得凌乱的苔藓地。那里,除了杂乱的脚印和拖拽的痕迹,赫然还残留着几滴……尚未完全凝固的、散发着微弱金芒的粘稠血液!
那血液落在冰冷的苔藓上,竟没有立刻冻结,反而散发出一种微弱的、纯净的灵性气息,与周围浓重的死寂阴寒格格不入!
“这是……”刘长枫凑近一看,脸色骤变,“蛟龙之血?!而且……是蕴含龙脉灵性的雪蛟精血!”
雪蛟!传说中生于极寒龙脉节点,以地脉寒精为食,性喜洁净,其血蕴含一丝稀薄龙气,是滋养地脉、驱散阴邪的灵物!它怎会出现在这被死气污染的裂谷边缘?还受伤流血?
“雪蛟泣血……龙脉悲鸣……”左青阳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浮现。难道东瀛邪修的目标,不仅仅是污染地脉节点,还要猎杀这守护龙脉的灵物,以其精血为引,彻底污浊龙脊?!
“嘶……吼……”
一声极其微弱、充满了痛苦和愤怒的嘶吼,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地从那深不见底、翻涌着墨黑雾气的裂谷深处飘荡上来!
那声音,带着龙吟特有的苍茫与威严,却又无比虚弱,充满了被亵渎、被伤害的悲愤!
“是它!那雪蛟!”沈梦辰失声道,手中的定海寻龙盘猛地一颤,盘面水光剧烈波动,仿佛在回应那痛苦的嘶鸣!
“在下面!”左复明眼中怒火燃烧,法剑嗡鸣,“它在被围攻!大师兄,下不下去?!”
左青阳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扫过深不见底的裂谷和那翻涌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墨黑死气。他猛地抬头,目光投向裂谷对面,那被浓雾笼罩、若隐若现的玉柱峰轮廓。那巍峨的山峰,此刻在浓重死气的缠绕下,如同一位身染沉疴、痛苦呻吟的巨人。
“梦辰!”左青阳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以你定海寻龙盘之力,尽可能感应龙脉水枢流向,尝试引动水精之力,冲击下方死气,开出一条路来!复明,长枫,随我下去!务必找到那雪蛟!若它尚存,全力相救!若东瀛邪修在侧……杀无赦!”
“是!”三人齐声应诺,眼中战意升腾。
沈梦辰深吸一口气,清丽的面容一片肃穆。她将星图宫灯轻轻放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灯光如水,稳定地笼罩着方寸之地。随即双手捧起定海寻龙盘,置于胸前。她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声音空灵悠远,如同深海涌动的暗流。盘面上原本紊乱激荡的水光,随着她的咒文和真炁灌注,开始缓缓旋转、凝聚,中心那枚水银般的指针,如同定海神针般,稳稳指向裂谷深处!
“水德星君,听吾敕令!天河倒卷,涤荡幽冥!开!”
随着沈梦辰最后一声清叱,她双手猛地向裂谷方向一推!
定海寻龙盘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湛蓝光芒!一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磅礴水灵生机的巨大水柱,如同从九天垂落的瀑布,带着轰隆巨响,悍然冲入下方翻涌的墨黑死气之中!
嗤嗤嗤——!!!
水柱与死气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如同滚油泼雪般的剧烈声响!浓稠如墨的死气被这蕴含龙脉水枢生机的力量强行冲开、净化!一条首径丈许、不断向下延伸的、相对“干净”的通道,在墨黑的深渊中硬生生被开辟出来!通道内壁,水光湛蓝,暂时隔绝了翻涌的死气!
“走!”左青阳一声低喝,身影化作一道金光,毫不犹豫地第一个跃入那水光开辟的通道之中!
左复明紧随其后,如同一头暴怒的雷霆雄狮,周身雷光缠绕,法剑在前,悍然冲下!
刘长枫则祭出一面小巧的八卦铜镜,镜面清光流转,护住周身,脚踏玄奥步法,紧随二人之后,坠入深渊。
沈梦辰盘膝坐在宫灯旁,脸色微微发白,双手依旧维持着推送法诀的姿态,全力维系着定海寻龙盘的力量,控制着那条在墨黑死气中艰难延伸、随时可能被重新吞噬的水光通道。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裂谷深处,秀眉紧锁,带着深深的忧虑。
裂谷之下,比想象的更深,更黑。
水光通道如同一条脆弱的光带,在粘稠如墨、不断翻涌挤压的死气中艰难穿行。通道外壁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蓝光与黑气疯狂地相互侵蚀湮灭。刺骨的阴寒穿透了水光屏障,如同无数冰冷的毒针,扎向急速下坠的三人。
左青阳周身金光流转,如同金甲神将,将大部分阴寒死气隔绝在外。他目光如电,穿透水光和黑雾的阻隔,死死锁定下方。
下坠了约莫百丈,通道前方豁然开阔!
那是一个巨大的、位于裂谷中段的天然石台!石台中央,赫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漆黑如墨,表面却凝结着一层散发着幽蓝寒气的厚厚冰盖!那浓郁到极致的阴寒死寂之气,正是从这寒潭深处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如同地狱的呼吸口!
而就在这寒潭冰盖的边缘……
一道巨大的、雪白的身影,正痛苦地翻滚、挣扎!
那是一条蛟!通体覆盖着巴掌大小、晶莹剔透如同冰晶雕琢的鳞片,在微弱的水光映照下流转着淡淡的月华。它身形修长优美,头生玉色独角,颌下飘着几缕银白色的长须。本该是翱翔于雪山之巅、守护龙脉寒精的冰雪精灵!
然而此刻,这条雪蛟的状态却凄惨到了极点!
它那美丽的雪白身躯上,布满了数十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伤口边缘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被强酸腐蚀般的焦黑溃烂!更可怕的是,伤口中流出的不再是蕴含灵性的淡金血液,而是粘稠、腥臭、带着暗绿荧光的毒血!这些毒血滴落在寒潭冰盖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腐蚀出一个个冒着黑烟的小坑!
最致命的伤口在它的七寸逆鳞之下!一片巴掌大小、边缘锋利的黑色骨片,如同淬毒的匕首,深深嵌入其中!骨片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散发着浓郁死气的东瀛邪咒!正是这片邪骨,不断侵蚀着雪蛟的生命本源,将它的精血转化为污浊的毒血!
雪蛟巨大的头颅无力地耷拉在冰面上,银白的龙须沾染着污血。那双原本应该如同寒星般璀璨的冰蓝色竖瞳,此刻暗淡无光,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愤怒和……深深的绝望。它每一次痛苦的抽搐,每一次微弱的嘶吼(“嘶…吼…”),都引得整个石台微微震动,寒潭冰盖咔咔作响。
在雪蛟周围,西个身着黑色紧身劲装、面覆恶鬼面具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无声移动。他们手中持着奇特的、如同脊椎骨连接而成的惨白骨鞭,鞭梢镶嵌着锋利的黑色骨刃!每一次挥动,骨鞭都带起刺耳的破空尖啸,狠狠抽打在雪蛟翻滚的身躯上,撕裂鳞甲,留下新的焦黑伤口!他们口中念念有词,晦涩的东瀛咒语如同毒蛇嘶鸣,催动着雪蛟伤口处的邪咒加速侵蚀!
而在石台边缘,一个身披宽大黑色狩衣、头戴高耸乌帽的身影,如同雕塑般静静伫立。他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惨白如纸的能剧面具,面具下只露出一双冰冷、毫无人类情感的细长眼睛。他手中并未持法器,只是左手托着一面巴掌大小、边缘镶嵌着八颗惨白兽牙的黑色小鼓,右手则捏着一根同样由惨白人骨磨制的鼓槌。
每一次雪蛟因剧痛而猛烈挣扎,试图引动寒潭冰盖下的力量反击时,那狩衣阴阳师便会极其精准地、用那白骨鼓槌,在黑色小鼓上轻轻一敲。
咚……
一声沉闷、带着诡异穿透力的鼓声响起。
鼓声落下的瞬间,雪蛟七寸逆鳞下嵌入的那片邪骨,便会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绿邪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瞬间席卷雪蛟全身!它凝聚的力量瞬间溃散,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痛苦地痉挛着砸回冰面,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绝望的悲鸣!冰盖被震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狩衣阴阳师那双冰冷的细长眼睛,透过面具,冷漠地注视着雪蛟的痛苦挣扎,如同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屠宰。他左手那面黑色小鼓,鼓面上,隐隐浮现出与雪蛟伤口处一模一样的邪咒纹路!
他们在活剐!在利用邪咒和骨器,活生生地将这守护龙脉的雪蛟灵物,炼制成一具充满怨毒、污秽龙脉的毒蛟傀儡!
“孽障!住手!!!”
一声暴怒到极致的雷霆怒吼,如同九霄神罚,猛地在这充满死寂的深渊石台上炸响!
左复明双目赤红如血,周身雷光轰然爆发,如同降世的雷神!他手中的宽刃法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炽白雷霆,带着焚尽八荒的暴烈杀意,人剑合一,如同陨星天降,悍然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挥鞭抽打雪蛟的东瀛邪忍!
雷霆之怒,轰然降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