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人间烬歌
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亮,景天蹲在茶摊前啃糖葫芦,糖壳碎屑落在青衫前襟。他左手攥着半块糖葫芦,右手悄悄勾住紫霞垂落的发尾——那缕青丝里缠着根引魂草,是归墟带回来的,此刻正泛着幽绿的光。
"阿天,又在偷吃。"
紫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个蓝布包裹,发间的青玉簪换成了根藤编发绳,编着几缕归墟引魂草。景天回头,正撞进她含笑的眼波里,发间那根草叶轻轻扫过他鼻尖,痒得他缩了缩脖子。
"这不是偷,是帮老板试甜。"
景天把糖葫芦递过去,却被她拍开手。紫霞从包裹里掏出个粗陶碗,碗里盛着热乎的小米粥,还飘着几点油星:"刚在街角王婶那儿讨的,趁热喝。"她的指尖沾着粥香,抚过他冻得微红的耳垂,"昨夜守夜受寒了,当心咳起来。"
龙葵从巷口蹦跳着跑来,手里举着串红山楂。她穿了件藕荷色的布裙,发间别着朵野菊,正是景天前日在集市给她买的。"哥哥!姐姐!"她扑进紫霞怀里,山楂串在两人之间晃悠,"王奶奶说镇东头老槐树开花了,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好。"
紫霞应了一声,却突然顿住。她的目光扫过茶摊后墙——那里爬满了牵牛花,却在最顶端凝着团暗紫色的雾气。雾气很淡,像被风吹散的墨点,却让她心口微微发紧。那是归墟的气息,虽然微弱,却带着混沌初开时的荒凉。
"阿天,龙葵,你们先去老槐树。"
紫霞蹲下身,替龙葵理了理歪掉的发绳,指尖在她耳后点了点。龙葵会意,拽着景天的袖子往巷口跑,发梢的红山楂串叮当作响。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紫霞才站起身,走向茶摊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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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影藏雾
老槐树的花开得正好,雪白的花瓣落了满地。龙葵蹲在花树下捡花瓣,要把它们串成项链送给紫霞。景天靠在树干上,望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簌簌"声。
"小心!"
他猛地把龙葵拽进怀里。一片槐树叶打着旋儿落下,叶面上却凝着团暗紫色的雾气——和茶摊后墙的那团一模一样。雾气碰到龙葵的冰魄灵体,发出"滋啦"轻响,竟被净化成点点星光。
"哥哥,疼。"
龙葵皱着眉,指尖还残留着灼痛。景天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这才松了口气。他抬头望向树冠,却见最高处的枝桠间卡着片残破的青铜甲——正是归墟守墓人玄霄当年穿的玄铁重甲碎片。
"看来...归墟的余波还没散尽。"
景天的声音低沉下来。他伸手接住一片花瓣,花瓣上的雾气突然凝结成字:"寻玉"。他心里一紧,摸向腰间的星轨佩——玉身温热,内侧的"若星轨烬,我即为光"几个字正在发光。
"哥哥!"
龙葵指着树后。那里站着个穿灰衣的老人,佝偻着背,手里捧着个褪色的布包。老人的白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左眼蒙着块黑布,右眼里却泛着幽绿的光——和归墟守墓人玄霄的眼睛一模一样。
"小友,可是景将军后人?"
老人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景天握紧腰间的星轨佩,点头道:"我是景天。您是?"
老人掀开布包,露出半块残玉。玉身的纹路与景天的星轨佩严丝合缝,只是颜色更暗,像被血浸透的。"这是当年烛阴神女留给守墓人的信物。"老人的手指抚过玉身,"三百年前,玄霄用这玉护住归墟封印,自己却被混沌之气侵蚀...他临终前说,若有一日星轨佩重聚,便把这玉交给景将军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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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誓新痕
景天接过残玉,掌心立刻被烫出红印。玉身突然发出清鸣,与他腰间的星轨佩共鸣,两道玉光交织成星轨图,映在老槐树上。龙葵的冰魄灵体被吸引,飘向树顶,竟在枝桠间触到了玄霄的虚影。
"玄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虚影转头,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那是玄霄最后留在人间的执念——三百年前,他用魂魄封印归墟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龙葵。那时龙葵刚被锁妖塔净化,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只记得有个穿青衫的哥哥总给她买糖葫芦。
"龙葵..."
玄霄的虚影伸出手,却穿过了龙葵的身体。他的声音越来越淡:"对不起...当年我太自私,为了救自己,害你被冰魄反噬...后来又说那些伤人的话..."
"哥哥不怪你!"
龙葵哭着摇头。她飘过去,抱住玄霄的虚影,冰魄灵体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他的身体:"你说过要陪我看遍人间烟火的,你说过的..."
景天望着这一幕,喉头发紧。他想起归墟里玄霄消散前的笑容,想起他说"下次见面,换我在人间等你"。原来最残忍的不是死亡,而是连"下次"都成了奢望。
"这玉里有玄霄的残魂。"
老人的声音打断了他。老人的独眼中泛起泪光:"他用最后一丝力量封印了归墟的混沌之气,但自己的魂魄被撕成了两半——一半留在归墟,一半附在这玉上。如今星轨佩重聚,两半魂魄终于能合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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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烬重燃
紫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己站在老槐树下,发间的引魂草泛着幽绿的光。她的目光落在老人手中的残玉上,瞳孔骤缩:"这是...烛阴的命魂玉?"
"神女大人。"
老人颤巍巍地跪下。紫霞忙扶住他,却在他的掌心触到块硬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和玄霄的掌心茧一模一样。"您是...玄霄?"
"我是他的守墓人,也是他的影子。"
老人抬起头,独眼中映着紫霞震惊的脸,"玄霄用魂魄封印归墟时,把最纯粹的部分封在我体内。三百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
星轨佩突然发出强光。景天感觉心口一热,逆鳞上的星轨纹路开始流动。他摸出星轨珠,珠身与残玉共鸣,竟融合成半透明的光茧。光茧中浮现出玄霄的身影,他的面容逐渐清晰,左眼的刀疤淡去,又变回了二十岁的模样。
"紫霞...景天...龙葵..."
玄霄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却满是笑意。他伸出手,分别与三人相握。紫霞的眼泪滴在他手背,龙葵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景天则用力回握,仿佛要把这三百年缺失的时光都补回来。
"当年在归墟,我终于明白。"
玄霄的目光扫过三人,"所谓宿命,不过是神族给我们的考题。而答案...从来都在我们自己手里。"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龙葵的发顶,"龙葵,哥哥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那...你要走了吗?"
龙葵仰起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玄霄摇头:"我的残魂己经融入你们的命魂里了。从此以后,我会在每个清晨的阳光里,在每片飘落的槐花瓣上,在你们相视而笑的眼睛里..."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陪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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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长明
暮色降临时,西人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王婶端来刚蒸好的桂花糕,孩子们追着蝴蝶跑过他们脚边。玄霄的虚影坐在紫霞身边,偶尔伸手接住飘落的花瓣,放进她发间的引魂草里。
"明天想去哪里?"
景天咬了口桂花糕,含糊地问。紫霞望着他沾了糖渣的嘴角,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去西市的布庄,我想给龙葵裁件新裙子。"
"我要糖葫芦!"
龙葵举着块桂花糕,眼睛亮晶晶的。景天刮了刮她的鼻子:"刚吃完糕又吃糖葫芦,小心牙疼。"玄霄的虚影笑着摸了摸龙葵的头,指尖掠过她的冰魄灵体,留下一缕淡淡的光。
夜风掀起紫霞的裙角,她望着天上的星子,突然轻声说:"玄霄,你看。"
玄霄的虚影抬头,目光落在星轨佩上。玉身映着星光,浮现出他们西人的影子——景天抱着龙葵,紫霞站在他身侧,而他自己,就站在紫霞身边,和他们一起望着星空。
"这次...换我陪你们看遍人间烟火。"
他的声音融入晚风,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心里。景天举起酒碗,紫霞和龙葵也跟着举起粗瓷碗。西只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飞了几尾夜鸟。
"敬人间。"
"敬烟火。"
"敬我们。"
归墟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某种封印彻底闭合的轰鸣。但没有人回头,他们只是笑着,把桂花糕的甜、糖葫芦的酸、晚风的凉,都揉进这人间的烟火里。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紫霞靠在景天肩头,望着龙葵追着萤火虫跑远的身影,忽然想起玄霄说过的话:"真正的守护,不是永远站在你身前,而是让你能安心地走向远方。"
此刻的她终于明白,所谓宿命,不过是命运抛来的线团。而他们,早己学会了如何自己编织出最温暖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