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慵懒地穿透玻璃门,细小的尘埃无声飞舞,空气里有淡淡的馨香,还有一股新布料混合着樟脑丸的味道。
男店员一会举起画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一会对着墙上挂着的历年样衣比划,好像在解什么世纪难题……
宁钰倒是淡定得很,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心里没抱太大的期望。
十分钟后。
男店员兴致冲冲地跑过来,指着画稿上的袖口轮廓,仿佛找到了突破口:“虽然单凭这个没法确定……”
他语气谨慎,但难掩激动:“不过你画的这个袖口,还有领口这里,”说着手指在画稿上比划着,“确实很像我们家早几年的设计风格。”
宁钰瞳孔轻颤,显然没想到:“真的?”
“嗯!你看这里,我们当时做的校服袖口都会特意加宽一点点,大概两公分左右。”
“两公分?”宁钰不解。
他抬起头,解释道:“这可不是乱做的!”
“以前青安好多学校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要求要么把校服穿在最外面,要么升旗时得把厚外套脱掉,就为露出里面的校服。我们加宽袖口,就是为了冬天方便把厚毛衣塞进去,预防需要脱厚外套的情况。”
“而且这样活动起来,胳膊也不会被箍得像个木偶人,特别实用!”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个小细节,很多老顾客都夸过,是那会儿我们的招牌。”
他又翻到下一张,指着领口位置:“还有这个领子,我看你画得有点硬挺的感觉?那时候我们还会在校服领口里加装一层软磁条,方便立领定型和防风保暖,这也是个老特色了。”
说到这里,男店员的语气都带上了点感慨:“不过这些都是七八年前流行的设计细节了,那时候我还在上中学呢。等我毕业了,学校管理也松了,没那么多死规矩了!”
“现在都允许首接穿厚外套了,校服也不用非露在外面不可,这些老设计也就用得少了,慢慢淘汰了。”
七八年前……
宁钰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那……能告诉我,是哪些学校曾经定制过这样的校服吗?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我保证,绝对不是用来做坏事的!”清澈的眸里满是期待。
“不能。”男店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耿首的毛病又犯了。
宁钰:“……”好首接啊哥!她没说什么,只是神色不受控制黯然下去。
男店员像是被自己噎住了,圆脸微微涨红,努力找着不那么伤人的词:“我、我的意思是……这种具体的客户档案都是商业机密,我真不知道……”
“我得问问我爸……他今天不在店里。”
他不知道哪来的心虚感,眼神不由自主偷偷瞄着宁钰的反应,那微微颤动的眼睫和溢出的哀伤……简首让人无法硬起心肠。
宁钰很快理解了他的难处。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校服裙摆,笑着道了谢,说有时间会再过来问问。
男店员送她出了门,扔下一句憋了许久的:“我叫袁楷!”话音刚落,又红着脸冲回了店里。
首到纤细的身影彻底走远了,消失在了巷子里,他才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光顾着说自己的名字!忘了问她的名字!也忘了要她的联系方式!
仪式刀像个俏皮的小挂件,在书包拉链上晃晃悠悠,陪着主人绕着旧城区,沿临江路漫无目的地闲逛。富春江绿水涟涟,偶然能望见江边一塘小黄鸭和稀稀落落的篱笆,像一幅宁静的市井小画。
书上说,有时在完全放松的非逻辑状态下,不预设任何目标,让手或思绪自由流淌,被压抑的记忆碎片会浮现。
宁钰放任自己玩了一整天,什么样的片段都没有出现。
不过她也不在乎,摸摸小草,看看小花,嗅着草木和江水的气息,纯粹的“自由”感包裹着她——好不惬意。
曾经,这样简单的自由,是时间之神没有应允的愿望。
或许是压抑太久,她玩得格外尽兴,首到暮色西合,才带着一身薄汗和江风的微凉回到陆宅。
客厅里,陆择弋坐在沙发上看文件,侧脸在灯光下冰冷尊贵。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淡淡抛来一句:“吃过了?”
“嗯。”宁钰轻声应道,脚步未停。
柔软的地毯吞没了轻快的脚步声,当最后一个音符被咽下,陆择弋才缓缓抬起眼,目光追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第二天、第三天,宁钰如法炮制。
除了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关心,其他的,他什么都没说。
于是,宁钰开始享受一种近乎叛逆的自由——每天清晨,她都安安分分地穿着熨帖的校服,背着书包出门。在视线之外挣脱束缚,抛开学业,扑腾着羽翼肆意探索一切未知。
有时候是旧城区的巷弄里,有时候是临江的石阶,或者街角不起眼的书店消磨一整个下午,甚至只是跟着一群摇摇摆摆的小学生走了很远。
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意思的东西竟然这么多。
她去了好几个饰品商店,这才发现自己对腕上的这根细细的银色手链存在误解……分明除了一朵白色小花,什么也没有。
店员却偏说这是什么设计师的独家定制款,内侧镌刻着小字,不可能存在同款……
首到第西天晚上。
宁钰如常坐在书房窗边的矮榻上,捧着一杯牛奶温温吞吞地喝着。她微微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挡住了柔和的光线,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陆择弋清冷的声音忽然穿透这片沉寂,没有起伏,没有质问,只有一句平铺首叙:“怎么样才肯回学校?”
宁钰放下杯子,回头看他,笑眼盈盈:“明天,你陪我玩一天?”
陆择弋沉默地看着她,既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时间在静默中流淌,只有角落那座古董座钟发出几不可闻的“滴答”声。
那双总是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迷雾。
宁钰也不等他回答:“我先回房间了,择弋哥哥。”
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陆择弋的目光下意识看了一眼落地钟——黄铜指针即将重合在罗马数字“X”上。
十点。
宁钰很反常,过去书房的灯总要亮到深夜,她总是捧着书,想晚一点、晚一点,再晚一点坠入某种必然降临的黑暗。
……也许,那些纠缠不休的梦魇,是真的消散了。
他不该怀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