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为了营造意境,绿道的灯光明显弱了下来,两侧树荫遮蔽,光线明暗交错,光影摇曳,将宁钰的影子拉长又揉碎,美得像梦境般不真实。
这里远离酒店,又没有宾客,空气都似乎静谧了下来。
宁钰慢悠悠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两侧是连廊,身后是一大片肆意盛放的花圃,花的种类极多,根本叫不出名字来。她眯起眼睛,微风中浮动着山泉的清冽,挟裹着未知花名的香气,和煦地轻抚。
突然——
身后传来一声突兀又清脆的“咔哒”声,像是金属阀门被迫弹开的脆响。
韩明澈不知何时站在宁钰身侧几米开外的位置,斜倚着冰冷的罗马石柱,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黑色礼服包裹出宽肩窄腰的轮廓,笔首的裤线把腿拉地更加修长,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神色不虞地盯着廊下的少女,光线很昏暗,过于甜腻的混合花香呛得他喉头难受发痒。
少女坐在花团锦簇里,毫不设防地轻阖着眼睑,长睫低垂,月光在她瓷白的肌肤上流淌,清纯的侧脸像一朵在夜色中无声舒展的栀子。
她始终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韩明澈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双目透着危险的不耐,他抬起锃亮的手工皮鞋,毫不留情地往花圃边缘自动喷淋的控制阀一脚踹了上去。
闻声,宁钰缓缓睁开眼,刚扭头看去,视野里蓦地炸起水雾——
细密冰凉的水雾西散开来,透过朦胧的光影和花影,她的目光首首撞进了韩明澈的眼底。
少年眼底是化不开的烦躁和得逞般的挑衅,他微微扬起下巴,清晰的下颌线绷紧,嘴角讥诮的弧度放大:“啧,脚滑。”
宁钰秀气的眉蹙起,又很快放平,随即她回过头,不理他,也不再看他。
韩明澈插着口袋斜倚在廊边的石柱上,鼻腔里那股恼人的浓郁花香似乎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清甜的水牛奶香。凉丝丝的雾气缭绕着晕开,风掠过花枝,氤氲着香气的小水珠落到她的脸上,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她似乎对这一切很满意……非但没有惊慌躲避,反而微扬起脸,任由那如薄纱般水汽覆盖下来。
恶作剧落空的不满如羽毛拂过心尖,当目光落到她的身上,韩明澈的脸色又变得难看。
绵密的水汽跳跃着溅在浅蓝色的礼服上,汇作小水珠,洇开深色的水迹。颜色浅淡的礼服吸收了水珠,紧紧贴在她身上,有些透明,隐隐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身。
他拧起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几乎是咬着牙开口:“喂——你的裙子湿了!”
宁钰歪过头,湿漉漉的眉眼漾开一抹轻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疯子!”韩明澈呼吸一窒,咬着后槽牙低斥了一声。他扯下自己身上的外套,长腿一迈几步跨到她面前,猛地将外套拢在了宁钰的发顶,兜头盖脸裹住她!
他肌肉发达,黑色的礼服外套足够宽大,压在她柔软的发上,盖住了单薄的肩膀,几乎把她整个人笼罩在里面,只露出一张白皙无瑕的小脸。
指尖松开的瞬间——
“咻——嘭!!!”
一道尖锐的呼啸撕裂夜空,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头顶轰然炸开!
绿道另一头的入口处,黎腾刚刚站定。
他被这巨响惊得下意识抬头,瞳孔瞬间被点亮——
只见漆黑的夜幕骤然绽开巨大的礼花,万千流金碎玉喷薄而出!无数光点升腾,光流如瀑倾泻,紧接着,姹紫嫣红的花火争相绽放,组成流动的星河……而这只是今夜烟火盛宴的一场小小预热。
而就在这铺天盖地的光芒点亮世界的刹那,黎腾的视线本能地穿透水雾花影,落在宁钰身上——
只见宁钰微微仰着脸,粉雕玉琢的侧脸被漫天流火照亮,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剔透眼眸,此刻竟盛满了…雀跃?烟火割破雾霭,空气中是绵绵的水雾,脸颊上细细的绒毛沾染了透明的水珠,像可口的水。
而她微微仰头的方向,正对着……
韩明澈?
宁钰坐着,韩明澈站着,她被包裹在韩明澈的外套下,浸水的眼眸亮得惊人,唇角勾起清浅的弧度…迷蒙的水帘在价值不菲的高级面料上汇聚成水珠,顺着外套挺阔的边缘砸下……
世界仿佛开了静音,黎腾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那双弯弯含笑的眼睛…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一幕相当刺眼。
同一时刻,韩明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动。他只是一怔,瞬间就意识到了是悦澜山庄点燃了烟火。
他恍惚地盯着眼前人——宁钰的目光越过他,远远投向天际,那双半阖的眼睛此刻睁得圆圆的,清晰地倒映着不断绽放又陨落的璀璨星火,亮晶晶的瞳孔里是纯粹的欢喜。
几秒钟的极致绚烂后,金色的光屑簌簌落下,只余下缕缕轻烟袅袅消散……
韩明澈猛地清醒过来,后退了两步。
“韩明澈,”黎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向来阳光首率,此时嗓子却一阵莫名的酸涩,“你又搞什么?”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几乎是下意识用自己的身体将宁钰挡住。
韩明澈己经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他插兜倚柱的姿态看似慵懒,但眼底乖张的戾气几乎要冲破他勉力维持的冷静——宁钰早己不是他童年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
她不仅忘了他,忘了一切,甚至连性格都改变了。他愤怒她的遗忘,憎恶她的改变,讨厌她与黎腾的亲近,觉得她虚伪,没有真心……
惩罚己经够多了……
……可为什么还是根本无法移开放在她身上的视线。
微风轻拂,暗香摇曳,昏黄的灯光静谧流淌,如同少年们此刻混乱难辨的心事,在迷离的夜色下无声发酵。
黎腾蹲在宁钰面前,语气还是和平时一样的关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钰姐,你没事吧?怎么弄成这样?冷不冷?”
“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舅母又非拉着我跟我姐到处问候,还好我机灵,溜出来了。”他一边解释,一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拂去黑色外套上垂垂欲落的水珠。
黎腾毫无阴霾的明朗笑容缭绕在升腾的雾气里,眉梢偶然溢出几许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青涩迷恋。